南宮位於京師東南隅,久未使用,朱漆宮門早已斑駁,門樓上的“南宮”二字被風雨侵蝕得模糊不清。推開宮門時,“吱呀”的聲響在寂靜的庭院中格外刺耳,地麵上的雜草長到了膝蓋高,廊下的宮燈隻剩空殼,蛛網在梁上結得密密麻麻。侍衛清理出一條通往正殿的路,蕭桓走在前麵,靴底踩過枯敗的落葉,發出“哢嚓”的輕響。
正殿內,隻有一張破舊的木榻、一張缺了腿的案幾,案幾上積著厚厚的灰塵。蕭桓走到案前,用袖口擦去灰塵,露出案幾上的刻痕——是幾十年前,一位被廢的親王刻下的“社稷”二字,刻痕很深,想來是刻時用了全力。蕭桓指尖撫過刻痕,心中感慨:曆代帝王,或為權位爭得你死我活,或為社稷舍棄一切,自己今日之舉,不知會被後世如何評說?
“陛下,”親信太監端來一杯溫水,聲音帶著哽咽,“南宮連炭火都沒有,夜裡會很冷,要不要讓內務府送些來?”蕭桓搖頭:“不必,朕既自囚,便與尋常百姓無異,何需炭火?”他走到窗邊,望著遠處的皇宮方向,那裡曾是他處理朝政、與大臣議事的地方,如今卻成了權力博弈的焦點。他想起謝淵曾說“君者,當為百姓遮風擋雨”,便覺得南宮的寒冷,遠不及百姓流離失所的痛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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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色漸濃,南宮的庭院裡隻剩下夕陽的餘暉。蕭桓坐在木榻上,閉目養神,卻總想起白日的景象:百姓的恐慌、李嵩的逃竄、蕭櫟檄文中的野心……不知不覺間,竟昏昏睡去。夢中,南宮的正殿忽然亮了起來,廊下的宮燈重新燃起,梁上的蛛網消失不見,蕭櫟身著親王蟒袍,從殿外走來,臉上帶著熟悉的笑容,仿佛還是幼時的模樣。
“皇兄,”蕭櫟走到案前,拿起那卷永熙帝的手諭,語氣輕鬆,“您還記得這手諭嗎?幼時我們一起讀,您說要永遠護著我,不讓我受委屈。”蕭桓愣住,夢中的場景太過真實,他竟一時分不清是夢是醒:“櫟弟,你……你為何要起兵?李嵩、徐靖已被謝淵控製,你隻需入朝議事,何需兵戎相見?”
蕭櫟放下手諭,笑容漸漸消失,眼神變得銳利:“皇兄,您歸京後,重用謝淵、秦飛,將我晾在一邊,這也就罷了;可您為何還要留著李嵩這些降臣?他們通敵賣城,害死多少將士,您卻隻將他們關押,不誅不罰——這不是‘失治道’是什麼?”他上前一步,聲音壓低,“臣弟起兵,是為了幫您‘清君側’,更是為了幫大吳‘正治道’,難道有錯嗎?”
蕭桓看著蕭櫟眼中的野心,終於明白這不是幼時的兄弟情,而是權力的博弈。他站起身,與蕭櫟對視,語氣堅定:“櫟弟,‘清君側’是假,想奪權是真!謝淵已在查李嵩的罪證,不日便會定罪;你若真心為社稷,便該撤軍,入朝與謝淵、劉煥等商議國政,而非擁兵逼宮!”
“商議國政?”蕭櫟冷笑一聲,走到窗邊,望著宮外的夜色,“皇兄,您在漠北被俘的日子裡,是誰在京師安撫百姓?是誰在瓦剌兵的眼皮底下保護宗室?是我!可您歸京後,隻字未提我的功勞,反而讓謝淵掌了軍政大權——謝淵是忠臣,可他權力太大,您就不怕他功高蓋主嗎?”他回頭,眼中滿是不甘,“我是大吳的親王,憑什麼不能參與國政?憑什麼不能為大吳做更多事?”
蕭桓心中一痛,原來蕭櫟的不滿,早已不是一日兩日:“櫟弟,我從未不讓你參與國政,隻是你剛從瓦剌的控製中脫身,需休養時日;謝淵掌軍政,是因為他能穩住京師、抵禦瓦剌,並非我偏心。你若想要權位,可憑功績爭取,而非用起兵的方式——你可知,你的兵臨城下,讓多少百姓恐慌,讓多少將士寒心?”
蕭櫟沉默片刻,忽然從袖中掏出一份擬好的“攝政文書”,遞到蕭桓麵前:“皇兄,臣弟也不想讓百姓恐慌、將士寒心。這樣吧,您在南宮安心休養,由臣弟暫任‘攝政王’,掌軍政大權,待清完君側、穩定社稷後,再將權力還給您——這樣既避免了內戰,又能‘正治道’,豈不是兩全之策?”
蕭桓看著“攝政文書”上的字跡,每一個字都像針一樣刺在他心上。他想起永熙帝的手諭,想起百姓的哭聲,想起謝淵的忠誠,猛地將文書扔在地上:“櫟弟,你太讓我失望了!大吳的江山,是太祖皇帝一刀一槍打下來的,是元興帝五次親征鞏固的,不是你我兄弟爭權奪利的工具!我寧死,也不會讓你做‘攝政王’,不會讓大吳陷入內戰!”
夢中的蕭櫟臉色瞬間變得陰沉,他撿起文書,聲音冷得像冰:“皇兄,您這是逼我?臣弟的兵已到城下,隻要一聲令下,就能攻入皇宮;隻要臣弟說一句‘帝為瓦剌所惑,失德失政’,就能廢了您——您以為您自囚南宮,就能阻止我嗎?”蕭桓看著他陌生的臉,心中的痛苦遠勝過憤怒:“櫟弟,你若真要這麼做,便會背上‘弑兄奪權’的罵名,永遠被釘在史書上,你想清楚了嗎?”
蕭櫟的手顫抖了一下,顯然也在猶豫。就在此時,夢中的南宮忽然暗了下來,宮燈熄滅,蛛網重新結上,蕭櫟的身影漸漸模糊。“皇兄,你再想想……”蕭櫟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,越來越遠,“為了大吳,為了百姓,你該讓權……”
蕭桓猛地驚醒,冷汗浸透了寢衣,胸口劇烈起伏。窗外,夜色正濃,南宮的庭院裡傳來風吹雜草的“沙沙”聲,像是夢中蕭櫟的低語。他走到案前,拿起那卷永熙帝的手諭,借著月光重新閱讀,指尖在“兄弟相隙,社稷之禍”八字上反複摩挲。
“陛下,”殿外傳來侍衛的聲音,帶著緊張,“蕭櫟的前鋒已到永定門,派人送來書信,說要明日一早‘覲見’陛下。”蕭桓深吸一口氣,壓下心中的波瀾:“知道了,把信拿來。”書信內容與夢中的“攝政文書”如出一轍,蕭櫟仍以“清君側”為名,實則要求蕭桓“暫交權柄”。蕭桓看完,將信放在燭火上點燃,看著紙灰飄落,語氣平靜:“回複蕭櫟,明日辰時,朕在南宮正殿見他,隻許他帶三名隨從,不得帶兵。”
侍衛離開後,蕭桓坐在案前,一夜未眠。他想起歸京後,謝淵曾對他說:“蕭櫟在京師被圍時,雖有護宗室之功,卻也暗中收編了鎮刑司舊吏,與徐靖有過往來——陛下需防他有二心。”那時他不信,覺得兄弟情能化解一切,如今才知謝淵的苦心。他又想起秦飛送來的密報:蕭櫟軍中,有不少將領是被迫追隨,若能與蕭櫟麵談,曉以大義,或許能讓他們撤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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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快亮時,蕭桓叫來親信太監,讓他取來自己的朝服——雖不是天子冕服,卻也是親王朝服,整潔而莊重。“陛下,您要穿朝服見成王?”太監疑惑道。蕭桓點頭:“朕雖自囚南宮,卻仍是大吳的皇帝,見他需有帝王的威儀;同時,這朝服也是提醒他,我們是兄弟,更是大吳的宗室,不該為權位忘了祖宗基業。”
太監為他穿戴朝服時,蕭桓忽然問道:“你說,朕今日見蕭櫟,該先談兄弟情,還是先談社稷事?”太監愣了愣,低聲道:“陛下,奴才以為,社稷事重,可兄弟情也是根基——若能以情動人,再以理服人,或許能讓成王回心轉意。”蕭桓點頭,覺得有理,心中的緊張漸漸緩解。
辰時一到,南宮的宮門緩緩打開,蕭櫟果然隻帶了三名隨從,身著親王蟒袍,麵色複雜地走進來。正殿內,蕭桓坐在案前,案上放著永熙帝的手諭,殿外隻有兩名玄夜衛侍衛,氣氛莊重卻不緊張。
“皇兄,”蕭櫟躬身行禮,聲音帶著一絲不自然,“臣弟奉‘清君側’之命而來,特來向陛下稟報軍中事宜。”蕭桓抬手讓他起身,目光落在他身上,語氣溫和:“櫟弟,坐下談吧。還記得幼時,你總愛坐在朕身邊,聽先生講《大吳祖製錄》,你說長大後要像太祖皇帝一樣,為大吳開疆拓土——如今,你卻要讓大吳陷入內戰,這是你想要的嗎?”
蕭櫟坐下,看著案上的手諭,眼神閃爍:“皇兄,臣弟並非要內戰,隻是……隻是看不慣李嵩等降臣當道,看不慣謝淵權力太大。”蕭桓拿起手諭,遞給他:“櫟弟,你看看這手諭,再想想京師的百姓——他們剛從瓦剌的鐵蹄下解脫,不能再遭戰火。李嵩的罪證,謝淵已查清,不日便會斬首示眾;謝淵掌軍政,是為了抵禦瓦剌,待邊境安穩,他自會交還兵權。你若真心為社稷,便撤軍入朝,任吏部尚書,掌文官考核,與謝淵、劉煥等共輔大吳,如何?”
蕭櫟接過手諭,指尖撫過“兄弟同心”四字,沉默良久,終於抬頭,眼中滿是愧疚:“皇兄,臣弟……臣弟錯了,不該擁兵逼宮,險些釀成大錯。臣弟這就下令撤軍,入朝聽用,絕不再提‘攝政’之事。”蕭桓心中一鬆,淚水終於滑落:“好,好,櫟弟,你能明白就好。走,我們一起去太廟,向列祖列宗請罪,再去謝太保那裡,商議清剿李嵩、安定邊境之事。”
南宮的陽光透過窗戶,照在兩人身上,仿佛驅散了連日來的陰霾。蕭桓知道,權力的博弈並未完全結束,瓦剌仍在邊境虎視眈眈,京師的重建尚需時日,但隻要兄弟同心、君臣協力,大吳定能渡過難關,重現往日的繁榮。
卷尾語
大吳帝桓自囚南宮半日,非畏權避禍,實乃顧全社稷、力避內戰——從宮中決計、途遇百姓,到南宮獨處、夢中博弈,終以兄弟情與社稷理說動蕭櫟,解京師兵危。此囚非僅帝王仁心之顯,更顯權力博弈中的克製與智慧:蕭桓棄一時君威,換得兄弟和解、百姓安穩;蕭櫟斂奪權野心,歸位入朝,免卻刀兵之禍。然李嵩未誅、瓦剌未退,京師重建與邊境防務仍需死力,後續清奸、禦敵、安內諸事,尚需蕭桓、蕭櫟兄弟同心,謝淵、秦飛等臣協力,以全大吳中興之業,以慰死難忠良之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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