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首語
《大吳帝紀?德佑卷》載:“櫟以‘清君側’為名起兵,兵臨京師近郊,帝桓聞之,歎曰‘朕寧棄位,不啟內戰’,遂自囚南宮,暫交印璽於禮部,冀止乾戈。時南宮久廢,蛛網結梁,帝獨處其中,夜夢櫟,兄弟對談,權機與情義交織,終未相屈。”當是時,蕭櫟借“清李嵩、徐靖等降臣”起兵,實則暗蓄奪權之心;蕭桓念及京師新複、百姓未安,恐再起兵禍,故以自囚避衝突,既顯君主仁心,亦藏對蕭櫟野心的製衡。今唯述帝自囚南宮半日始末及夢中對談,不涉前因後果,以細節顯帝心之仁、兄弟之隙、社稷之重,為後續權力變局留徑。
南宮蛛網鎖殘陽,兄弟兵臨意未央。
自囚隻為江山穩,夢裡猶談社稷綱。
南宮自囚為蒼生,兄弟相談釋甲兵。
待得奸邪皆儘去,共扶社稷複清明。
清君側檄文
妖氛蔽日鎖神京,奸佞盈朝亂國經。泣血陳辭清君側,誓扶社稷複中興。
蓋聞天命所歸,在德不在力;社稷之固,在賢不在佞。我大吳自太祖神武皇帝定鼎以來,曆元興、永熙諸帝,承平百有餘年,皆賴祖製森嚴、忠良輔弼。《大吳祖製錄》明訓:“奸臣不除,國祚不寧;君側不清,蒼生塗炭。”此乃列祖列宗血食所寄,億兆生民安危所係。
今有吏部尚書李嵩、詔獄署提督徐靖者,豺狼成性,虺蜴為心,竊據要津,蠹國害民。臣櫟泣血陳辭,曆數其罪:
李嵩身任吏部尚書,掌文官銓選之柄,卻通敵賣官,植私樹黨。昔瓦剌入寇,京師危急,臣嵩不思調度糧草、撫恤將士,反與鎮刑司餘孽石崇勾結,扣發安定門守軍糧餉三月,致士卒饑疲,城防潰決。玄夜衛北司密檔編號“北緝字第三七六卷”載明:其曾私受瓦剌太師也先賄銀三千兩,許以“獻城後保吏部尚書之位”,此等通敵叛國之行,天地不容!更兼銓選不公,引用親信戶部侍郎陳忠等輩,致地方吏治腐敗,百姓怨聲載道,諺曰“嵩門桃李,儘是豺狼”,誠非虛言。
徐靖以詔獄署提督之職,掌國家刑獄,卻怙惡不悛,構陷忠良。前鎮刑司提督石遷謀逆伏誅,靖本為同黨,卻偽作揭發之功,得保殘身。既掌詔獄,不思洗冤救枉,反踵石遷故技,羅織罪名,迫害異己。太保謝淵忠勇護國,安定門一戰重傷瀕死,靖竟令緹騎夜掘其宅,欲偽造“通敵信函”,幸為玄夜衛指揮使周顯所阻。其獄中私設酷刑,刑部侍郎劉景勘驗案卷時,見囚徒“十指儘斷、體無完膚”者凡二十七人,皆因不肯誣攀忠良所致。此等酷吏,實為朝廷法紀之蛀蟲!
二奸之外,工部尚書張毅監造軍器偷工減料,致德勝門之戰火器炸膛;戶部尚書劉煥坐視邊餉虧空,不聞不問。此輩皆以“君恩”為護符,結黨營私,盤剝百姓。昔元興帝五征漠北,臨終遺詔“凡害民者,雖親必誅”;永熙帝親書“吏治清明”四字懸於文華殿,今皆為奸黨所汙。京師破後,百姓流離,餓殍盈路,而李嵩等猶然廣置田宅,盛宴歌舞,其心之狠,甚於瓦剌豺狼!
臣櫟忝為太祖嫡孫,元興帝血脈,受封成王。自京師被圍,臣未嘗一日忘憂國,提孤軍守宗廟,護宗室於危城。今聞陛下自漠北歸,臣本當趨赴闕下,恭迎聖駕。然見奸黨環伺,陛下左右皆嵩、靖之徒,恐聖聰受蔽,國政日非。昔霍子孟廢昌邑以安漢,周勃誅諸呂以興劉,皆以宗室之親,行安社稷之舉。臣今敢效先賢,舉義兵於通州,號曰“清君側”,非為奪權,實乃救亡。
檄至之日,凡京營將士、玄夜衛緹騎,皆當明辨順逆:昔隨謝太保抗敵者,皆忠義之士;今助奸黨為虐者,必遺臭萬年。吏部侍郎張文、刑部侍郎劉景等,若能反戈一擊,擒送嵩、靖,當論功行賞;宣府衛副總兵李默等手握兵權者,若能舉兵響應,共清奸佞,當裂土封侯。
臣誓曰:此次興師,不傷無辜,不擾百姓。入京師後,隻誅李嵩、徐靖、張毅等首惡,其餘脅從者概不追究。事畢之日,即奉還印璽,複歸藩邸,絕無覬覦神器之心。若有妖言惑眾,謂臣“擁兵自重”者,必是奸黨同謀,當一體治罪!
《書》曰:“天視自我民視,天聽自我民聽。”今民心皆盼清奸,天意當佑忠良。請看今日之域中,究竟誰為社稷之賊?誰為中興之臣?凡我大吳忠勇之士,速舉義旗,共襄盛舉,勿失良機!
謹檄。
大吳成王蕭櫟謹布
京師奉天殿內,燭火被穿堂風卷得忽明忽暗,案上攤著三份文書:玄夜衛北司送來的“蕭櫟兵情奏報”,朱批處“兵至通州,距京師僅三十裡”幾字被蕭桓指尖摩挲得發毛;禮部侍郎林文遞上的“南宮修繕奏疏”,言“南宮久廢,僅可蔽雨,需三日方可略整”;還有蕭櫟派人快馬送來的《清君側檄文》,開篇便列李嵩“通敵扣糧”、徐靖“構陷忠良”之罪,末句卻藏“帝久困漠北,恐失治道,臣櫟願暫攝國政”之語——奪權之心昭然若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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蕭桓坐在禦座上,鬢角的白發在燭火下格外顯眼。自漠北歸京不過月餘,京師城牆的裂痕尚在,太廟的焦痕未除,百姓家中的存糧仍薄,若此時與蕭櫟兵戎相見,剛複的江山恐再遭傾覆。“陛下,”玄夜衛指揮使周顯躬身進言,聲音帶著急切,“蕭櫟名為‘清君側’,實則擁兵自重!臣已調玄夜衛南司兵力守宮門,京營也已整裝,可拒其於城外,萬不可自囚南宮!”
蕭桓抬手打斷他,目光落在《清君側檄文》的末句,聲音沙啞:“拒之?京營將士多是德勝門、安定門的幸存者,蕭櫟軍中亦有不少宣府衛舊部——他們曾並肩抗瓦剌,如今要他們刀兵相向,死傷的都是大吳的兒郎,受苦的都是京師的百姓。”他頓了頓,指尖叩擊禦案,“謝淵曾說,‘君位可暫棄,社稷不可失’,南宮雖冷,卻能換百姓安穩,值得。”
周顯仍想再勸,卻見蕭桓起身,走向殿角的先帝神位——那是從太廟廢墟中搶救出的永熙帝神主,牌位邊緣還留著火燒的焦痕。蕭桓躬身行禮,動作莊重而緩慢,仿佛在向列祖列宗訴說決定:“孫兒無能,歸京後未能安社稷、撫百姓,反致兄弟鬩牆。今自囚南宮,非棄君位,實乃避內戰、保蒼生,望列祖列宗鑒之。”
起身時,他的衣袖掃過神位旁的木盒,盒中滑落一卷泛黃的手諭——是永熙帝臨終前寫給蕭桓與蕭櫟的,上麵字跡模糊卻仍可辨:“兄弟同心,其利斷金;兄弟相隙,社稷之禍。”蕭桓撿起手諭,指尖撫過“兄弟同心”四字,淚水險些滑落。他想起幼時,蕭櫟生病,自己整夜守在床邊;蕭櫟習武摔倒,自己替他擋過父親的責罰——那時的兄弟情,何時竟成了如今的兵戎相見?
“周顯,”蕭桓將手諭收好,語氣已無波瀾,“傳朕旨意:朕自今日起居南宮,暫交天子印璽於禮部侍郎林文保管,待‘君側’清畢,再議國政;京營、玄夜衛皆聽謝淵調遣,不得與蕭櫟部卒衝突;凡妄議‘帝囚’、挑撥兄弟關係者,以軍法論處。”周顯愣住,想再說什麼,卻見蕭桓眼中的決絕,終是躬身應道:“臣遵旨。”
前往南宮的隊伍從東華門出發,僅十餘騎——蕭桓隻帶了四名親信太監、兩名玄夜衛侍衛,未乘禦轎,隻騎了一匹普通的棗紅馬。街道兩旁,百姓們躲在門後,偷偷張望,眼神裡滿是恐慌:有的手中攥著剛分到的救濟糧,有的懷裡抱著年幼的孩子,生怕再遭戰火。一名老婦從門縫中喊道:“陛下,您不能走啊!成王的兵來了,您走了,我們怎麼辦?”
蕭桓勒住馬,回頭望向老婦,聲音溫和:“老人家放心,朕去南宮,是為了不讓將士流血、百姓受苦,很快就會回來的。”老婦的哭聲從門後傳來,蕭桓的心臟像被揪緊,卻仍策馬前行。路過吏部官署時,他看到李嵩的轎子正往城外逃,轎簾被風吹起,露出李嵩驚慌的臉——想來是聽到蕭櫟要“清君側”,怕被清算。蕭桓冷笑一聲,心中暗忖:蕭櫟借“清你”起兵,你卻想逃,何其可笑!
行至半途,一名玄夜衛哨探策馬趕來,遞上一封密信:“陛下,謝太保從西郊送來的信。”蕭桓拆開,信中謝淵寫道:“蕭櫟部將多有觀望者,臣已令秦飛聯絡其軍中舊部,曉以大義;陛下居南宮,需保重安全,臣必阻內戰,護社稷安穩。”蕭桓握緊信紙,心中稍安——有謝淵在,至少能避免最壞的結果。他對哨探道:“替朕謝太保,讓他務必以百姓為重,勿拘於君臣之禮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