瓦剌兵被趕出西直門後,嶽謙讓人關緊城門,上了頂門石——頂門石是工部新送的,有三百斤重,之前守將一直沒讓裝,說“搬著麻煩”。士兵甲站在城樓上,望著城裡的慘狀:房屋燒了一半,屍體躺在路邊,有的老百姓在哭著找親人,有的在給受傷的兵卒遞水,心裡像被刀割一樣。嶽謙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你先休息,玄夜衛的人馬上來,你要把守將的事跟他們說清楚。”
午後,玄夜衛北司指揮使秦飛帶著文勘房主事張啟來了。秦飛穿著玄色公服,腰間掛著玄夜衛的令牌,臉色嚴肅得像霜。他讓士兵甲坐在城樓上的帳篷裡,給了他一碗熱粥,士兵甲捧著碗,手還在抖——粥是鹹的,放了鹽,是他這半個月來喝到的最暖的東西。
“你慢慢說,從守將扣糧開始,一點都彆漏。”秦飛坐在他對麵,張啟拿著紙筆,在一旁記錄。士兵甲喝了口粥,定了定神,從上個月領糧被拒,說到昨天偷聽守將議事,再到被綁、逃跑、報信,每一個細節都沒漏:“守將的親信叫王二,是他的遠房侄子,昨天就是王二綁的我;糧鋪在西市第三家,叫‘興盛糧鋪’,我昨天領糧時,看見親兵往那兒送米;守將還說,陳侍郎答應他,棄城後升他正三品……”
張啟在紙上記著,時不時問:“守將和陳侍郎的人見過幾次?你有沒有看見他們遞東西?”士兵甲想了想:“見過三次,都是在守將的營帳裡,陳侍郎的人穿著戶部的官服,每次來都帶個木盒,不知道裝的什麼。”秦飛點點頭,對張啟說:“立刻去‘興盛糧鋪’,查私藏的軍糧;去守將的家,找他和陳侍郎的書信;再去理刑院,傳訊陳侍郎——就說有西直門伍長指證他通敵。”
張啟領命去了,秦飛對士兵甲說:“你很勇敢,若不是你,西直門的老百姓死的會更多。”士兵甲搖搖頭,眼淚又掉了下來:“我不勇敢,老卒死了,還有那麼多老百姓……若我能早點報信,就好了。”秦飛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你已經做得很好了,剩下的事,交給我們。”
不到一個時辰,張啟就回來了,手裡拿著一個木盒,裡麵裝著密信和糧冊:“大人,糧鋪裡找到了三千石軍糧,都是京營的冬糧;守將家裡搜出了這封信,是陳侍郎寫的,上麵寫著‘瓦剌至則棄城,事後保你升正三品’,用的是戶部專用的麻紙,蓋著陳侍郎的私印;理刑院的人一開始攔著,說‘陳侍郎是六部高官,玄夜衛不能隨便傳訊’,我按規矩拘了他們的小吏,帶過來了。”
士兵甲湊過去看密信,信上的字歪歪扭扭,是守將的筆跡,陳侍郎的私印蓋在末尾,紅得刺眼。理刑院的小吏跪在地上,臉白得像紙:“大人,是陳侍郎讓我們攔的,他說……他說玄夜衛越權……”秦飛冷笑一聲,聲音像冰:“官官相護?你們可知‘通敵棄城’是滅族之罪?今日若放了陳侍郎,明日就有更多人通敵,京師還能守得住嗎?西直門的老百姓,白死了?”小吏連連磕頭:“大人饒命!我們再也不敢了!”
秦飛讓人把小吏押下去,對張啟說:“把密信、糧冊、瓦剌令牌都整理好,送刑部侍郎劉景那裡,讓他立刻審陳侍郎和守將。另外,傳我命令,查京營裡所有李嵩的門生,看看還有沒有通敵的。”他轉頭對士兵甲說:“你願意去刑部作證嗎?你是唯一的證人,隻有你去了,才能讓他們伏法。”士兵甲握緊拳頭,點頭:“我去!我要看著他們被判刑,給老卒和老百姓報仇!”
去刑部的路上,士兵甲坐在玄夜衛的馬車上,撩開車簾看外麵——西直門的老百姓有的在收拾殘局,有的在給兵卒送水,城樓上的兵卒們在擦武器,雖然慘,卻透著股不服輸的勁。他想起娘說的話:“老百姓要的不是大官,是能守著他們的人。”心裡忽然暖了些:隻要還有人守著,京師就不會倒。
刑部侍郎劉景正在審案,見秦飛帶著士兵甲和證據來,立刻升堂。守將和陳侍郎被押上來,守將穿著囚服,頭發亂得像草,卻還想狡辯:“我沒有通敵!是這個伍長誣陷我!他肯定是瓦剌的細作!”士兵甲站在堂下,雙手捧著瓦剌令牌,聲音雖抖卻清楚:“大人,小人不是細作!小人是京營左衛伍長,有軍籍冊為證!這令牌是瓦剌先鋒的,小人在西直門城門邊撿的;守將開城門時,瓦剌兵喊的就是‘狼主有令,降者免死’,小人聽得清清楚楚!還有,守將私藏的糧在西市糧鋪,有糧冊為證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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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景讓吏員拿來軍籍冊,核對了士兵甲的名字,又看了糧冊和密信,一拍驚堂木:“陳侍郎,你還有什麼話說?這信是你寫的,印是你的私印,你還想抵賴?”陳侍郎臉色鐵青,手抓著欄杆,指節泛白:“是李尚書讓我做的……他說瓦剌來了就棄城,以後能幫我升尚書……我也是被逼的!”劉景又一拍驚堂木:“大膽!李嵩是吏部尚書,你竟敢攀咬!來人,把陳侍郎和守將關入詔獄,明日再審!”
士兵甲走出刑部時,天已經黑了。秦飛派人送他回家,娘見他滿身是血,哭著抱住他:“你可回來了!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!”士兵甲抱著娘,把懷裡的乾餅拿出來——是老卒的那半塊,已經硬了。他對娘說:“娘,老卒死了,我要把這餅給他的孫子送去。”娘點點頭,給她端來熱粥,還煮了個雞蛋,士兵甲吃著粥,覺得這是他這輩子吃過的最香的飯——這是家的味道,是他要守護的味道。
第二日,劉景再審陳侍郎和守將,兩人供出李嵩的其他門生也在京營裡私扣糧餉,秦飛立刻派人去抓,京營裡的腐敗風氣一下子清了不少。謝太保還下了令,給西直門的守軍補發軍糧,嚴懲了幾個克扣糧餉的小吏,還把西直門的城門換了新的,裝了頂門石。
士兵甲因為報信有功,被升為正八品總旗,管著五十名兵卒。他把老卒的孫子接到身邊,教他讀書識字,還給他講西直門的事:“你爺爺是英雄,他為了守城門,死得值。”孩子點點頭,拿著老卒的斷刀,說:“我以後也要像爺爺和叔叔一樣,守城門,護老百姓。”
幾個月後,西直門重建好了,士兵甲帶著兵卒在城樓上值守。他的火銃擦得鋥亮,軍糧充足,兵卒們士氣很高。他望著北方的天際,再也沒有黑塵,隻有藍天白雲。風從城樓上吹過,帶著春天的暖意,他握緊手裡的火銃,對著兵卒們喊:“都精神點!守好這門,就是守好咱們的家!”兵卒們齊聲應和,聲音震得城垛上的霜都化了,滴在地上,彙成細流,像在訴說著那場烽煙,也像在期盼著永遠的太平。
片尾
西直門的城樓上,士兵甲正帶著兵卒操練,火銃的“砰砰”聲在晨光裡回蕩。他穿著新的鱗甲,肩甲處補了新鐵,腰腹的甲片雖然還亮,卻多了幾道新的磨痕——是這幾個月操練磨出來的。城樓下,老百姓在擺攤,賣粥的張嬸還特意給他留了碗熱粥,說“伍長,多喝點,有力氣守城”。
士兵甲摸了摸懷裡的瓦剌令牌,這令牌被他用布包著,磨得光滑——不是記恨,是提醒:忘了過去的慘,就會有將來的禍。他望著安定門的方向,嶽都督的旗號還在,德勝門的鼓聲隱約傳來,心裡知道:大吳的城門,不是靠一個人守的,是靠千千萬萬個像他一樣的兵卒,像嶽都督、秦飛、謝太保一樣的忠良,一起守著的。
風又吹來了,帶著春天的暖意,士兵甲握緊手裡的火銃,對著兵卒們喊:“都跟上!再練十遍!咱們多練一遍,老百姓就多一分安穩!”兵卒們齊聲應和,聲音裡滿是堅定,像西直門的城牆一樣,牢不可破。
卷尾語
西直門烽煙半日,以士兵甲之眼,見守將之奸、陳忠之毒、軍民之慘,亦見嶽謙之勇、秦飛之嚴、律法之彰。此非僅“一城之禍”,實為大吳成武年間“舊黨餘孽作亂、忠良護城、軍民堅守”的鮮活注腳——守將克扣軍糧、通敵棄城,皆因李嵩黨羽把持京營、任人唯親,若不肅清,軍無戰力,城無防線;陳忠構陷亂軍、理刑院包庇,顯六部與特務機構官官相護之黑,若不破除,律法形同虛設,民心渙散;士兵甲冒死報信、老卒至死堅守,顯底層軍民“守土護家”之魂,若失此魂,國無根基,危局難挽。
此事件有三重曆史鏡鑒:其一,吏治清明為強軍之本——京營腐敗非一日之寒,守將能通敵,皆因李嵩“任人唯親”,後續謝淵奏請“京營將領需玄夜衛核驗忠奸”,正是從此事件中來,顯“選將先選忠”之要;其二,律法嚴明為安邦之基——秦飛破理刑院包庇,不以官階護奸佞,終使通敵者伏法,劉景嚴審案犯,不攀咬不徇私,顯“律法麵前無貴賤”,此為大吳律法體係在危局中的一次重要實踐;其三,軍民同心為守城之魂——士兵甲無官階之高,卻以“護家”之念冒死破奸;老百姓無兵權之重,卻在瓦剌入城後仍與兵卒並肩;嶽謙、李默馳援,不顧安危,此三者同心,方驅瓦剌、保京師,顯“民為社稷之本,兵為百姓之盾”。
然肅清舊黨、整頓吏治非一日之功:李嵩雖未直接涉案,其黨羽仍藏於六部與地方衛所,需秦飛與謝淵持續清查;西直門軍民傷亡需戶部與禮部安撫,城防需工部加固,軍糧供應需戶部建立“按月核查”製度,防“前清後亂”;士兵甲雖升為總旗,卻仍需更多“忠勇之兵”,需兵部修訂“軍功製度”,讓更多底層兵卒有上升之路,而非僅靠官官相護。
士兵甲之平凡,恰是大吳之不凡——他無顯赫家世,無高官舉薦,卻以“守城門、護百姓”之初心,在絕境中撐起希望。西直門烽煙終將淡去,然他藏信報信之勇、老卒至死不降之烈、忠良查案護城之責,終將銘刻於京師城牆,成為大吳“軍民同心、律法護邦”的永恒見證,提醒後世:江山非一人之江山,乃軍民共守之江山;律法非一人之律法,乃護佑萬民之律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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