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首語
《大吳會典?特務誌》載:“玄夜衛掌密探、緝捕,直屬於帝,其密報可直達禦前,不經過閣。”神武皇帝設此職,本為“察奸佞、護宮闈”,然成武年間,此權漸為權臣利用——李嵩借玄夜衛舊部羅織罪名,周顯憑密報構陷忠良,使特務機構淪為黨爭工具。
謝淵為放寬南宮供給,三上奏疏、五求麵聖,其“執著”本為“孝治”之踐行,卻被李、周二人曲解為“結連故君”之證,借密報遞入禦書房,攪動朝局波瀾。這場“密報與執言”的交鋒,實為大吳“權術”碾壓“禮法”的縮影,亦見忠直之臣在特務陰影下的艱難堅守。
密報飛章入禁闈,忠言反作逆詞歸。
三疏請放寬供給,五叩丹墀訴寒微。
群小私謀羅罪網,孤臣獨抱祖製歸。
聖心猜忌終難釋,唯有初心映日輝。
玄夜衛的密報從來走的都是“捷途”——不經過內閣票擬,不通過通政司轉呈,由指揮使親封的鎏金印信加持,便可直入禁闈,擺在禦書房的龍案上。周顯複職後的第三日清晨,這樣一份密報便隨著第一縷晨光,送到了蕭櫟手中。
麻紙封皮上“絕密”二字觸目驚心,拆開後,裡麵是兩頁泛黃的紙:前一頁是南宮守衛的“值守記錄”,用朱筆圈出“謝淵遣家仆老陳入南宮三次”“內侍劉公公與謝府人接觸逾時”的字樣;後一頁是“供詞”,稱“老陳曾托劉公公帶話‘太保說,隻要上肯配合,供給之事不難’”。字跡歪歪扭扭,卻蓋著玄夜衛的勘合印——那是周顯讓親信書吏偽造的,卻足以亂真。
蕭櫟指尖撫過“配合”二字,眉峰擰成疙瘩。就在昨日,謝淵剛遞來第三封請求放寬供給的奏疏,字裡行間滿是“太上皇寒疾需溫補”“內殿漏風需修繕”的懇切,還附了《大吳會典?宮闈篇》的條文。可眼前的密報,卻將這份懇切扭曲成了“結連故君”的暗語。
“陛下,”太監總管輕步進來,“李侍郎求見,說有南宮供給的‘急事’稟報。”
李嵩進來時,一眼便瞥見龍案上的密報,心中暗喜,隨即跪地哭奏:“陛下,臣昨日查南宮供給,發現謝淵送的‘參片’裡夾著紙條,寫著‘時機可待’,這分明是要借供給勾結故君啊!周指揮使的密報句句屬實,懇請陛下早做決斷!”
蕭櫟沒有接話,隻是將謝淵的奏疏推到李嵩麵前。奏疏上“按《會典》減半供給,非苛待”的字句力透紙背,與密報上的“逆詞”形成刺眼的對比。他忽然想起德勝門之役,謝淵身中三箭仍死守城門的模樣,心中一陣恍惚——究竟是密報誣陷,還是自己看錯了人?
而此刻的兵部衙署,謝淵還在修改第四封奏疏,全然不知自己的忠言,已被密報和讒言扭曲成了“逆詞”,正躺在禦書房的龍案上,攪動著帝王的猜忌。
謝淵的第一封奏疏遞上去時,蕭櫟的朱批是“知道了”;第二封遞上去,朱批變成“此事再議”;第三封遞上去,整整三日沒有回音。他知道,帝王的猶豫裡藏著猜忌,可南宮的寒風不等人——秦飛傳回的消息說,太上皇昨夜咳得直不起身,內殿的窗紙破了三尺,用舊棉絮堵著,依舊擋不住風。
這日卯時,謝淵沒去兵部衙署,而是捧著奏疏,徑直跪在了乾清門外的丹墀上。深秋的露水打濕了他的官袍,寒氣順著膝蓋往上鑽,他卻一動不動,目光直直望著緊閉的乾清門。
“太保,您都跪半個時辰了,要不先起來歇歇?”守門的內侍小聲勸道,他曾在南宮當差,見過太上皇的窘迫,對謝淵的執著多了幾分敬意。
謝淵搖了搖頭,將奏疏抱得更緊:“陛下不見,我便不起來。”奏疏裡夾著一張畫,是他讓畫工畫的南宮內殿——破窗、舊裘、半爐殘炭,旁邊注著“《會典》載故君供養標準”,一筆一畫,都是他熬夜寫就的。
巳時三刻,蕭櫟終於傳旨“宣謝淵入見”。丹墀上的露水已經乾了,謝淵起身時,膝蓋發麻,踉蹌了一下才站穩。禦書房內,蕭櫟指著案上的供給名冊:“朕已命人每日加一爐炭,還要怎樣?”
“陛下,”謝淵跪地遞疏,“加一爐炭仍不足,且炭是劣質雜炭,燒起來煙大;內殿需工部修繕,月例需戶部增補,這些都是《會典》規定的,並非臣妄求。”他頓了頓,聲音哽咽,“太上皇畢竟是陛下的生父,豈能讓他在寒殿裡捱冬?”
蕭櫟的臉色緩和了些,卻仍未鬆口:“朕再想想。”
接下來的五日裡,謝淵又四次跪在丹墀上求見,有時一等就是大半天。第五次跪時,天降小雨,他的官袍濕透,卻依舊捧著奏疏,一字一句地對著乾清門喊:“臣謝淵懇請陛下,按《會典》放寬南宮供給,勿讓天下人笑大吳苛待故君!”
喊聲傳到禦書房,蕭櫟握著筆的手微微發抖。他想起自己幼時,太上皇抱著他讀《孝經》的模樣,心中一陣刺痛,卻終究沒敢下旨——他怕,怕謝淵借供給結連故君,怕舊黨餘孽借機生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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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淵在丹墀上跪著的第五日,李嵩正在吏部衙署與周顯密談。周顯剛從禦書房回來,臉上帶著得意的笑:“陛下對謝淵的猜忌越來越深了,隻要再添把火,定能扳倒他。”
李嵩摸著胡須,陰惻惻地說:“我已命張文克扣南宮的月例銀子,再讓王瑾駁回工部的修繕申請,就說‘國庫空虛’。你再寫份密報,說謝淵‘私開糧倉,以軍糧充南宮供給’——隻要這罪名坐實,他便萬劫不複。”
周顯連連點頭:“我這就去辦!還可讓舊部偽造謝淵與舊黨的書信,夾在南宮的舊物裡,到時候人證物證俱在,看他怎麼辯!”
二人一拍即合,很快,一份“謝淵私挪軍糧供南宮”的密報遞入禦書房,同時,張文“查到”謝淵的“舊黨書信”,送到了蕭櫟麵前。
消息傳到兵部,楊武氣得渾身發抖:“這群小人,竟如此構陷太保!我們不如聯合禦史台,彈劾他們!”
謝淵卻異常平靜,他打開案上的《大吳會典》,翻到“軍糧調度篇”:“私挪軍糧需經兵部、戶部雙印,我這裡有調度記錄,可證清白。”他又命秦飛:“去查張文克扣的月例銀子去向,定能找到他中飽私囊的證據。”
秦飛領命而去,謝淵獨自坐在案前,望著窗外的細雨。他知道,李嵩、周顯的罪網越收越緊,朝堂上的官員要麼依附李嵩,要麼怕惹禍上身,沒人敢為他說話。他成了真正的孤臣,唯一的依靠,便是案上這本泛黃的《大吳會典》,便是太祖定下的“孝治”祖製。
幾日後,秦飛帶回證據:張文將克扣的月例銀子存入了自己的錢莊,賬本上的記錄清晰可見;周顯偽造的書信,筆跡與謝淵的真跡相差甚遠。謝淵將證據整理好,卻沒有立刻遞入禦書房——他知道,僅憑這些,不足以消除蕭櫟的猜忌,他要等一個時機,一個能讓真相大白於天下的時機。
蕭櫟拿著李嵩、周顯的“證據”,又翻著謝淵的“辯疏”,心中的天平反複搖擺。他召來大臣詢問:“你覺得謝淵會私挪軍糧嗎?”
大臣躬身道:“陛下,謝淵掌兵部以來,軍糧調度從未出錯,且有雙印為證,私挪之說恐是誣陷。但他對南宮供給太過執著,難免引人猜疑。”
蕭櫟歎了口氣,他何嘗不知道謝淵可能是被誣陷的?可“權臣結連故君”的陰影,像一塊巨石壓在他心頭。永熙帝曾告誡他“帝王不可輕信權臣”,這句話,他一直記在心裡。
這日傍晚,謝淵接到秦飛的急報:“太上皇咳血了,太醫院說需人參、鹿茸急救,可李嵩不讓送!”
謝淵再也等不及了,他抱著《大吳會典》,直奔皇宮。乾清門已經關了,他便跪在門外,對著宮門大喊:“陛下!太上皇病危,急需補品!臣願以闔家性命擔保,絕無結連之心!若陛下不信,可將臣下獄,隻求先救太上皇!”
喊聲在宮牆間回蕩,傳到了蕭櫟的耳中。他走到窗前,望著宮外跪地的謝淵,那道孤直的身影在暮色中格外刺眼。他忽然想起太祖的遺訓:“孝者,天下之大本也。”心中的猜忌終於鬆動,他對著門外喊道:“傳旨,命太醫院即刻送補品入南宮,南宮供給按《會典》減半執行,由馬昂監督!”
謝淵聽到旨意,重重叩首:“臣謝陛下聖明!”起身時,他的膝蓋已磕得紅腫,卻覺得渾身輕鬆——他知道,蕭櫟的猜忌並未完全消除,李嵩、周顯也不會善罷甘休,但他守住了初心,守住了太祖的祖製,守住了一個臣子的本分。
暮色漸濃,謝淵捧著《大吳會典》走出皇宮,月光灑在他身上,像披了一層銀霜。他知道,前路依舊艱難,但隻要初心不改,隻要《會典》的精神還在,他就不會停下腳步。那本泛黃的《大吳會典》,在月光下泛著微光,映著他那顆“以孝治天下”的赤子之心,也映著大吳的倫理根基。
謝淵夜守南宮後的第三日,剛在兵部衙署批完宣府衛的糧餉文書,便命兵部侍郎楊武取來紙筆,伏案寫下第三封請求放寬南宮供給的奏疏。案頭已堆著兩封退回的奏疏,朱批“此事再議”四字刺眼——蕭櫟雖恢複了南宮的炭火供應,卻仍限“每日兩爐、每爐半斤炭”,遠不足禦冬,更不許送補品、新裘。
“太保,前兩封奏疏都被退回了,陛下恐是不願再提此事,”楊武勸道,“不如暫緩幾日,待陛下氣消再奏?”
謝淵擱下筆,指尖在奏疏上摩挲——疏中詳細列著“太上皇寒疾需人參、鹿茸溫補”“內殿窗紙破損需工部修繕”“宮女太監月例不足需戶部增補”三條,每條都引《大吳會典?宮闈篇》為據:“故君供養,需按原製減半,不得苛待”。“暫緩?”他聲音沙啞,“太上皇的寒疾能暫緩嗎?窗紙破了,寒風灌進去,能等陛下氣消嗎?”
正說著,玄夜衛北司指揮使秦飛匆匆求見,神色凝重:“太保,屬下查到,周顯雖降為僉事,仍命舊部監視南宮動向,還讓人記錄您每日‘是否提及南宮’‘是否與內侍接觸’,似在整理密報,欲構陷您‘借供給結連故君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