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冊頁是南宮的“人丁清冊”,上麵每一頁都有守衛的簽名和畫押,紅手印清晰可見。張敬的笑容僵在臉上,伸手捏了捏冊頁的邊角,又飛快地收回手,乾咳兩聲:“太保息怒,息怒啊。這定額不是下官定的,是司禮監王公公傳的旨,還說內閣李尚書也點了頭,說是‘如今國庫空虛,南宮供給當從簡’,下官隻是奉旨行事,實在做不了主。”
“國庫空虛?”謝淵冷笑一聲,上前一步,目光如炬地盯著張敬的眼睛,“昨日你光祿寺‘宴飲科’剛批了一千兩白銀給李嵩,說是‘為其母七十大壽備辦宴席’,怎麼那時不說國庫空虛?今日給南宮的米石要減半,倒是想起‘從簡’了?張卿,你這光祿寺是李嵩家的私庫,還是大吳的九卿衙門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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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說的是實情——秦飛昨晚就查了光祿寺的“支用檔”,“宴飲科”的批文上赫然寫著“準撥白銀一千兩,用於李尚書母親壽宴,欽此”,落款是張敬的朱印,日期正是昨日。
張敬的臉色“唰”地白了,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,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袖中的密信——那是李嵩今早派人送來的,說“謝淵若來質問,便推給司禮監和內閣,萬不可認私批銀兩之事”。他定了定神,強作鎮定道:“太保有所不知,那壽宴撥款是吏部下文,說是‘為彰顯朝廷體恤老臣’,下官不得不批。南宮供給是聖意,若太保覺得不妥,可親自去禦書房回奏陛下,與下官無關。”
“與你無關?”謝淵拿起案上的《大吳律》,翻到“宮闈禁令”篇,“上麵寫得明明白白,‘苛待故君近侍者,杖八十,降三級,情節嚴重者革職拿問’。你按二石五鬥定額供給,便是苛待,他日陛下醒悟,第一個問罪的就是你!張卿,你是李嵩的門生不假,但也該想想自己的身家性命——彆做了彆人的刀,最後還得自己挨宰。”
張敬的嘴唇動了動,眼神明顯有些動搖——他是三甲進士出身,好不容易才爬到光祿寺卿的位置,自然不想因李嵩的私事丟了官。可一想到李嵩手握文官考核之權,若違逆他,明日就可能被安個“貪墨”的罪名貶到煙瘴之地,他又硬起心腸,後退一步道:“下官不敢違旨。太保若真心疼南宮,不如自己想辦法——反正下官隻能按定額撥付,多一粒米也拿不出來。”說罷,不等謝淵再開口,便捂著肚子喊“腹痛”,由侍從扶著,慌慌張張躲入後堂,連茶杯都碰倒了。
謝淵望著他的背影,氣得胸口發悶。他走出光祿寺,站在石階上,望著遠處灰蒙蒙的宮牆,心中五味雜陳。張敬的態度再明顯不過——仗著有李嵩和司禮監撐腰,死豬不怕開水燙。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懷中的俸銀袋,袋口用粗麻繩縫了個補丁,裡麵是這個月的太保俸銀五十兩。按市價,一兩銀子能買兩石米,拿出二十五兩,正好能補夠南宮的五石米缺口。
可這絕非長久之計。他每月要接濟三名德勝門陣亡將士的遺孀,每人五兩,再加上府中仆役的月錢,本就所剩無幾;更關鍵的是,“自俸挪出”等同於默認光祿寺的定額“合理”,日後李嵩定會借題發揮,說“南宮供給無需戶部撥款,謝淵私俸即可支撐”,徹底斷了南宮的官方供給渠道。
正猶豫間,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巷口傳來,秦飛翻身下馬,手中舉著一份折疊的麻紙密報,聲音帶著急促:“太保!不好了!王振傳完旨後,立刻派了他的乾兒子小太監李四去南宮,說是‘宣旨’,實則是要對內侍劉公公說,‘供給減半是謝太保跟戶部鬨彆扭,不肯撥款’,栽贓給您!還有,李嵩已命吏部侍郎張文寫彈劾疏,罪名都擬好了——‘玩忽職守,致南宮供給不足’,就等李四那邊傳回‘南宮斷糧’的消息,立刻遞上去!”
“好陰毒的計!”謝淵猛地一拍馬頸,馬吃痛地刨了刨蹄子,嘶鳴一聲。他眼神驟然變得淩厲,“秦飛,你立刻帶兩個人去南宮,當著劉公公的麵拿下李四,搜出他帶的‘假口諭’;再告訴劉公公,供給的事我來解決,讓他千萬彆信王振的鬼話。另外,你盯著張文的彈劾疏,他敢遞,你就把光祿寺批給李嵩壽宴的一千兩白銀支用檔、張敬的批文,還有王振跟李嵩密談的行蹤記錄,一並遞到禦書房——我倒要讓陛下看看,誰才是真正的‘玩忽職守’!”
“屬下明白!”秦飛翻身上馬,揚鞭而去。
謝淵深吸一口氣,翻身上馬,韁繩一緊,朝著皇宮的方向疾馳。馬蹄踏過青石板路,發出“噠噠”的聲響,像敲在他的心上。他知道,這一去,可能是抗旨,可能是下獄,但他彆無選擇——他不能讓太上皇挨餓,不能讓太祖的“孝治”祖製蒙塵,更不能讓李嵩的陰謀得逞。
乾清門外的白玉石階冰涼刺骨,謝淵已跪了近一個時辰。晨露打濕了他的官袍,寒意順著膝蓋往上鑽,卻遠不及心中的焦灼。期間有兩名小太監路過,見他是正一品太保,卻像個小官似的跪在門外,忍不住竊竊私語,他卻充耳不聞,目光死死盯著那扇緊閉的朱紅宮門。
終於,太監總管輕步走了出來,尖聲道:“陛下有旨,宣謝淵入見。”
謝淵撐著石階站起身,膝蓋發麻,踉蹌了一下才站穩。他整了整褶皺的官袍,跟著太監總管走入禦書房。殿內檀香嫋嫋,蕭櫟正坐在龍椅上,手裡拿著一份邊軍糧餉奏疏,李嵩則站在禦案旁,低頭說著什麼,見他進來,兩人同時停了下來,蕭櫟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:“你不在兵部處理邊軍糧餉,跑到這兒來做什麼?莫非是為光祿寺定額南宮供給的事?”
“正是!”謝淵“噗通”一聲跪下,額頭重重磕在金磚上,“陛下!南宮現有十二口人,光祿寺定額二石五鬥米,不足果腹,此乃苛待故君!且《大吳會典》明載‘宮闈供給由戶部主理,光祿寺協管膳食’,如今驟改規製,讓光祿寺定額,不合祖製,懇請陛下收回成命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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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嵩立刻上前一步,躬身道:“陛下,謝淵此言差矣!光祿寺定額是為‘規範供給,杜絕浪費’,並非苛待。太上皇當年在宣府親征時,曾說‘清心寡欲方能治國’,定不會在意供給多少。謝淵如此執著於供給之事,怕是彆有用心——想借供給討好故君,拉擾南宮舊部,為日後‘複立’造勢啊!”
“李嵩休要血口噴人!”謝淵猛地抬頭,眼中閃過怒火,“你前日剛讓光祿寺批了一千兩白銀辦你母親的壽宴,今日就說‘杜絕浪費’;你讓張敬苛待南宮,卻給自己辦奢華壽宴,這便是你說的‘清心寡欲’?你若真為國庫著想,怎不舍得自家壽宴,反而要斷太上皇的口糧?”
蕭櫟的眉頭緊緊皺起,目光轉向侍立在一旁的王振:“李嵩母親壽宴,光祿寺確實撥了一千兩白銀?”
王振連忙躬身,聲音尖細:“回陛下,確有此事。是吏部下文,說是‘老臣功高,當體恤其家’,光祿寺才按例撥付的,張卿也是奉旨行事。”
蕭櫟的臉色愈發陰沉,手指在禦案上輕輕敲擊著——他不是不知道李嵩的私心,可李嵩掌吏部,管著全國文官的考核任免,若處置他,恐引發文官集團動蕩;可若不處置,謝淵說的句句在理,苛待生父的罵名,他也擔不起。
良久,他終於開口,語氣帶著妥協:“定額已下,不可輕易更改,免得外人說朕朝令夕改。若南宮真有不足,可由戶部暫補一些,但不得逾原製五石的數額。”
“陛下!”謝淵急聲道,“原製五石本就不足十二口人食用,暫補又能補多少?若陛下執意要光祿寺定額,臣願自俸中挪出銀兩,為南宮添購米石,絕不讓故君挨餓,絕不讓天下人說陛下苛待生父!”
“你要抗旨?”蕭櫟猛地提高聲音,龍椅扶手被他攥得發白,“自俸挪出,是嫌朕給的供給不夠?還是想故意讓外人知道,朕苛待生父,需要你這個太保用私俸來接濟?”
“臣不敢!”謝淵再次叩首,額頭磕得生疼,卻依舊目光灼灼,“臣隻是不願見故君受困於寒宮,不願太祖‘孝治天下’的祖製蒙塵於今日!若陛下認為臣此舉是抗旨,臣甘受責罰——革職、下獄,臣都認,但南宮的供給,臣絕不讓減半分毫!”
禦書房內一片死寂,連檀香燃燒的“劈啪”聲都清晰可聞。李嵩站在一旁,臉上閃過驚訝——他沒想到謝淵竟願以自身前程為代價,也要爭這南宮供給,一時竟想不出反駁的話。蕭櫟望著謝淵堅定的背影,突然想起德勝門之役:那年瓦剌圍城,謝淵身中三箭,卻依舊拄著長槍站在城門上,喊著“陛下不退,臣不退”,也是這般決絕的眼神。
他心中的怒火漸漸平息,取而代之的是一絲複雜的情緒——他知道,謝淵不是為了自己,也不是為了“複立”,隻是為了那份“孝治”的初心,那份臣子的本分。
良久,蕭櫟歎了口氣,聲音緩和了些:“罷了。光祿寺的定額照舊,免得內廷和內閣有意見。但你‘自俸添補’之事,朕準了——隻是切記,不可聲張,若讓外人知道,定按抗旨論處。”
謝淵心中一鬆,懸了半天的心終於落地,他重重叩首:“臣遵旨!謝陛下聖明!”
謝淵從禦書房出來,腳步雖有些虛浮,卻格外輕快。他剛回到兵部衙署,便命侍從把自己的俸銀袋取來——袋子是粗布縫的,上麵還打著兩個補丁,他倒出裡麵的銀子,一枚枚擺在案上,有元寶銀,有碎銀,共五十兩,閃著溫潤的光。
他從中挑出二十五兩,用棉紙包好,遞給等候在一旁的老陳:“老陳,你拿著這些銀子,去西市的‘誠信糧店’買米,按每月五石的量送進南宮。記住,跟劉公公說清楚,這是我私俸買的,與光祿寺的定額無關,也與戶部無關。”
老陳接過棉紙包,入手沉甸甸的,他看著謝淵,眼眶瞬間紅了:“太保,您每月要給德勝門陣亡的張千戶、李百戶、王總旗三家遺孀各五兩月例,府裡上上下下十多口人要吃飯,您自己的官袍都打了補丁,再拿出二十五兩買米,您這月可就隻剩五兩銀子了,怎麼過啊?”
“無妨。”謝淵擺了擺手,語氣輕描淡寫,“府裡省著點用,夠了。將士遺孀那邊有兵部的撫恤頂著,晚幾天給也無妨,可太上皇的供給不能等——他的寒疾要是加重了,就更麻煩了。你快去,買完米立刻送過去,彆耽誤了。”
老陳抹了抹眼淚,用力點頭:“奴才這就去!”說罷,揣著銀子匆匆離去。
楊武走上前來,臉上滿是擔憂:“太保,自俸添補終究不是長久之計。且李嵩那邊肯定不會善罷甘休,說不定過幾日就會遞彈劾疏,參您‘私俸送米,結連故君’,怎麼辦?”
“他要參便參。”謝淵拿起案上的《大吳會典》,翻到“孝治”篇,語氣平靜卻堅定,“朕已準我自俸添補,他參也沒用。再說,秦飛那邊已經拿到張文彈劾疏的底稿,還有李嵩壽宴撥款的證據,隻要他敢遞,我們就把證據呈上去,看誰先栽跟頭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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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說著,秦飛大步走了進來,臉上帶著喜色:“太保,好事!張敬按二石五鬥定額送米去南宮,劉公公直接把米袋扔出了宮門,說‘太上皇寧肯挨餓,也不吃這苛待之糧’;還有,李四那個小太監,被屬下當場拿下,從他身上搜出了王振寫的‘假口諭’,現在已經押到刑部了,劉侍郎正在審訊,想必很快就能供出王振和李嵩的勾結!”
好!”謝淵拍案而起,眼中閃過精光,“劉公公做得好!秦飛,你讓張啟把王振、李嵩、張敬三人勾結的證據——密談記錄、壽宴撥款檔、假口諭,都整理成冊,備份三份,一份送禦史台,一份送刑部,一份留在玄夜衛北司存檔。一旦他們發難,我們就絕地反擊,讓他們插翅難飛!”
秦飛領命而去,謝淵走到窗前,望著南宮的方向。陽光透過雲層,灑在宮牆上,泛起淡淡的金光。他知道,這場圍繞南宮供給的博弈還遠未結束,李嵩和王振定會再出陰招,可他不再畏懼——他有陛下的允準,有確鑿的證據,更有那顆“孝治”的初心,隻要這些還在,他就敢與任何陰謀詭計抗衡,哪怕粉身碎骨,也在所不惜。
片尾
三日後,老陳送米入南宮,劉公公率內侍在宮門迎接,對著謝淵的方向深深一揖:“上讓奴才代他謝太保,說‘此生若能還宮,定不忘太保之恩’。”
謝淵站在兵部衙署的窗前,望著南宮的方向,心中百感交集。他知道,自俸添補隻是權宜之計,李嵩、王振絕不會善罷甘休,這場圍繞供給的博弈還遠未結束。但他不後悔——太祖的祖訓在,太上皇的知遇之恩在,天下的民心在,就算耗儘俸祿,就算被構陷彈劾,他也要守住這份“孝治”的初心。
暮色漸濃,謝淵拿起案上的《大吳會典》,翻到“孝治”篇,指尖在“君仁臣忠,父慈子孝”的字句上久久停留。他堅信,終有一日,蕭櫟會明白他的苦心,奉迎太上皇還宮,讓“孝治”真正踐行於朝堂,讓大吳的江山根基,在倫理與民心的支撐下,愈發穩固。
卷尾語
司禮監傳旨與謝淵抗命,實為大吳內廷與外臣權力博弈的縮影。王振借“定額”之名行苛待之實,是內廷依附權臣的明證;李嵩操控光祿寺、授意彈劾,儘顯外臣勾結內宦的黑暗;蕭櫟的“折中”之策,既想維護皇權威嚴,又想規避“不孝”之名,暴露了帝王權術的矛盾。而謝淵“自俸挪出”的抗命,看似衝動,實則是對“祖製”與“孝治”的堅守,以個人犧牲對抗係統性的不公。
光祿寺與戶部的供給分權,本為神武皇帝“防專權”的設計,卻因司禮監介入而崩壞——內廷本為“傳旨輔政”,卻淪為權臣打壓異己的工具,這與元興帝“內廷不得乾政”的遺訓相悖。謝淵的抗爭,不僅是為南宮爭米石,更是為“祖製分權”的合理性而戰,為“內廷外臣不得勾結”的鐵律而守。
這場博弈的未決結局,暗藏曆史邏輯:若蕭櫟能徹查王振與李嵩的勾結,重申祖製分權,則朝堂清明可期;若仍縱容內廷外臣勾結,則權力失衡的隱患將愈深。謝淵的“自俸添補”,如同一束微光,照見封建朝堂的黑暗,也照見忠直之士的底線——他們或許無法改變整個係統的腐朽,卻能以個人風骨,守住倫理與民心的最後防線。
所謂“忠直”,不僅是對帝王的服從,更是對祖製與民心的敬畏;所謂“孝治”,不僅是形式上的供養,更是發自內心的尊重。謝淵的俸銀,雖不能填滿權力的黑洞,卻能照亮曆史的良知,提醒後人:權力可以扭曲製度,卻永遠無法磨滅人性中的赤誠與堅守。
以上內容圍繞事件的起承轉合,細化了對話、心理與場景,融入了官製細節與曆史元素,符合古裝正劇的敘事風格。若你想調整某個情節的激烈程度,或補充特定人物的心理描寫,可隨時告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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