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首語
《大吳會典?光祿寺誌》明載:“宮闈冬炭,按丁撥付,故君月支上等木炭十斤,由光祿寺憑戶部勘合驗發,非有欽命停供詔旨,不得擅減。”此製肇自元興帝蕭玨,蓋因“靖難”之後,念及故君舊誼,特立此規,既為“恤養故老”,亦為“存倫理、正綱常”,使天下知“孝悌”為治國之本。
然成武年冬,光祿寺卿張敬——吏部尚書李嵩之門生也——竟假托“無禦批勘合”為由,悍然拒發南宮冬炭。實則受李嵩密囑,欲借隆冬酷寒苛待德佑帝蕭桓,一則折辱故君、立威宮闈,二則坐實謝淵“掌供給而不能保”之罪,借機削其兵權。
當此危局,謝淵擲地有聲一句“搬我府中炭來”,非僅為體恤故君寒疾,更是對“權臣把持九卿、扭曲祖製”的決絕反抗。這場圍繞十斤冬炭的博弈,將封建朝堂“以倫理為籌碼、以苛待為權術”的陰暗本質暴露無遺,亦讓忠直之臣以私產護綱常、以孤勇抗權奸的風骨,凜凜如寒鬆立於風雪。
寒倉鎖炭拒供宣,霜侵南宮骨欲寒。
權奸結黨施陰算,孤臣解橐破酷殘。
私炭燃薪驅冷寂,赤心孤守衛倫常。
休言廊廟多機變,猶有忠魂照簡編。
兵部衙署的銅壺滴漏剛過卯時,南宮內侍劉公公便裹著一件打補丁的舊棉袍,踉蹌著衝進大堂。他臉色凍得發紫,嘴唇哆嗦著,剛跪下就從懷中掏出一張桑皮紙條,聲音帶著哭腔:“太保!求您救救上吧!昨夜南宮刮了一夜北風,窗紙破了好幾處,上的寒疾又犯了,咳得整宿沒合眼,如今連起身都難——奴才去光祿寺領炭,張敬卻說‘無禦批勘合’,硬是把奴才趕了出來!”
謝淵連忙扶起劉公公,接過紙條——上麵用炭筆歪歪扭扭寫著“寒甚,榻前冰,咳血”,字跡潦草,還帶著幾滴暗紅色的痕跡,想必是德佑帝咳血時濺上的。他的心猛地一沉:南宮本就地處偏僻,宮牆年久失修,冬日尤為寒冷,德佑帝早年在宣府親征時落下寒疾,若缺了炭火,怕是撐不過這個冬天。
“劉公公莫急,”謝淵按住他顫抖的肩膀,目光堅定,“炭的事我來解決。你先回去,告訴上,炭火今日必到,讓他好生靜養,莫要憂心。”說罷,命人取來自己的一件新棉袍和二兩銀子,“這件棉袍您先穿上,銀子拿去買些熱湯,給上暖暖身子”
劉公公接過棉袍,淚水奪眶而出:“太保的大恩,奴才……奴才代上謝您了!”他磕了三個響頭,裹緊棉袍,匆匆趕回南宮。
待劉公公走後,楊武皺眉道:“太保,按《會典》,南宮冬炭由戶部出具勘合,光祿寺憑勘合發放,無需禦批——張敬這是故意刁難!定是李嵩的意思,想借嚴寒逼上就範,同時讓您難堪!”
謝淵走到窗前,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,指節攥得發白。他早料到李嵩不會善罷甘休——前番“十石米”的構陷未成,如今竟借冬炭下手,手段愈發陰狠。“取戶部勘合來。”他沉聲道。
楊武很快取來一份蓋著戶部大印的“南宮冬炭勘合”,上麵明明白白寫著“每月上等木炭十斤,憑此勘合向光祿寺領取”,落款是戶部尚書劉煥的簽名。“這勘合是上月劉尚書親自簽發的,合乎規製,張敬沒有理由拒絕。”楊武憤聲道。
謝淵將勘合折好揣入懷中:“備馬,我親自去光祿寺!我倒要看看,張敬憑什麼拒發冬炭!”
光祿寺的糧倉外,幾名差役正圍著一堆木炭分揀,見謝淵到來,紛紛停下手中的活計,神色慌張地望向大堂方向。謝淵徑直走入大堂,張敬正坐在案後翻看賬冊,見他進來,假意起身相迎:“太保駕臨,有失遠迎。不知今日前來……”
“張卿,”謝淵打斷他,將戶部勘合拍在案上,“南宮冬炭已到發放之期,此乃戶部簽發的勘合,你為何拒發?”
張敬瞥了一眼勘合,臉上堆起假笑:“太保有所不知,昨日司禮監王公公傳來口諭,說‘南宮供給需從嚴管控,凡米石、木炭,均需禦批勘合方可發放’,您這勘合隻有戶部印鑒,沒有禦批,下官實在不敢擅發啊。”
“一派胡言!”謝淵厲聲喝道,“《大吳會典?光祿寺篇》第二十條明載‘宮闈冬炭憑戶部勘合發放,無需禦批’,你身為光祿寺卿,會不知道這條規製?再說,司禮監隻有傳旨之權,無權更改九卿署衙的辦事規製,你這是借‘口諭’之名,行苛待之實!”
張敬的臉色白了白,卻仍強作鎮定:“太保息怒。下官也是奉旨行事,若王公公追究起來,下官擔不起這個責任。您若要炭,不如去禦書房求一道禦批,屆時下官立刻發放,絕無二話。”他心裡清楚,謝淵若去求禦批,李嵩定會在蕭櫟麵前進讒言,說謝淵“為南宮瑣事頻繁煩擾聖駕”;若不求,南宮無炭受凍,謝淵便落個“失職”之名,無論如何,他都能討好李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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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淵盯著他的眼睛,看出了他的算計:“張卿,你摸著良心說,這‘口諭’是真的,還是李嵩讓你這麼說的?德佑帝是當今陛下的生父,你拒發冬炭,讓他受凍,他日陛下醒悟,你難逃‘苛待故君’之罪!”
“太保這話可不能亂說。”張敬的聲音有些發顫,卻仍嘴硬,“下官隻是按規矩辦事,與李尚書無關。您若再逼下官,下官便隻能閉門謝客了。”說罷,竟真的起身要走。
“站住!”謝淵上前一步,攔住他,“我問你,昨日你給李嵩府中送了多少木炭?是不是二十斤上等銀骨炭?”他早命秦飛查過,張敬昨日以“李尚書母親畏寒”為由,私自給李府送了二十斤銀骨炭,而南宮的十斤普通木炭卻拒發。
張敬的臉“唰”地紅了,支支吾吾道:“那……那是李尚書府中自用,與南宮供給無關。”
“無關?”謝淵冷笑,“李府自用就能破格發放,南宮公用卻要禦批?張卿,你這光祿寺是李嵩的私庫,還是大吳的九卿衙門?今日這炭,你發也得發,不發也得發!”
張敬見謝淵動了怒,索性耍起無賴:“太保若要強搶,下官便隻能報玄夜衛了!”他知道程潛是李嵩的人,隻要報玄夜衛,謝淵就算拿到木炭,也會落個“擅闖九卿衙署”的罪名。
謝淵看著他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,心中怒火更盛——他知道,張敬身後有李嵩和程潛撐腰,今日若硬搶,隻會落入他們的圈套。他深吸一口氣,壓下怒火:“好,你不發,我自有辦法。但你記住,南宮若有任何差池,我定奏請陛下,治你‘苛待故君’之罪!”說罷,轉身拂袖而去。
謝淵走出光祿寺,寒風刮在臉上,像刀割一樣。他騎在馬上,望著南宮的方向,心中焦灼萬分——劉公公說德佑帝已咳血,若今日送不到炭火,後果不堪設想。他摸了摸懷中的勘合,又想起家中的炭倉——上月他特意買了五十斤上等木炭,本是給妻兒過冬用的,如今看來,隻能先給南宮送去。
“楊武,”謝淵勒住馬,沉聲道,“你立刻帶十名親兵,去我府中炭倉,把所有木炭都搬到南宮去,不得有誤!”
楊武一愣:“太保,那是您府中僅有的過冬木炭,搬去南宮,您和家人怎麼辦?”
“我自有辦法。”謝淵擺了擺手,語氣不容置疑,“南宮的事要緊,不能讓上再受凍。你告訴管家,讓他把府中的舊棉絮都找出來,給妻兒裹上,先熬過這幾日再說。”
楊武看著謝淵堅定的眼神,不再多言,躬身應道:“喏!”說罷,立刻帶人策馬趕往謝府。
謝淵則調轉馬頭,去了戶部。劉煥見他進來,連忙起身:“太保,是不是光祿寺拒發冬炭了?”他早聽說了消息,正為此事憂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