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首語
《大吳會典?兵誌?世兵》載:“神武皇帝定天下,設世兵製,勳貴子弟可世襲軍職、掌部曲,蓋因‘開國功臣需延其恩、固其心’。然至元興朝,世兵製漸生弊:勳貴借世襲壟斷軍職,子弟多不習兵事,甚者冒名領餉、私占軍田,致‘兵不識將、將不知兵’。”英國公、定國公等十二家勳貴聯名遞《保留世兵製請願書》,援引祖製懇請“勿廢世襲軍職、勿收勳貴部曲”,實為對謝淵此前京營改革清虛額、查冒餉)的反撲。謝淵以“國法麵前無特權”批駁,既守律法底線,又破勳貴特權,暗合明代“於謙駁斥勳貴世襲請命”的曆史實態。
十二朱門聯請願,祖製為盾護特權。
世兵積弊埋隱患,私餉貪腐蝕軍田。
孤臣執律批章疏,權貴說情繞殿筵。
莫道勳親能撼法,國法如鐵不容偏。
隻為江山固邊防,豈容私利亂朝權。
巳時初刻,兵部衙署的銅鈴“叮鈴”作響,通政司主事捧著一個鎏金托盤快步走入,托盤上放著一卷明黃綾麵的文書,封皮上“十二勳貴聯名請願書”九個字格外醒目,落款處依次鈐著英國公、定國公、魏國公等十二家勳貴的玉印。“謝大人,此乃通政司剛收到的請願書,按製需兵部先行擬批,再轉呈陛下。”主事躬身將托盤遞上。
謝淵放下手中的《京營軍餉核銷冊》,指尖撫過綾麵——這綾子是內府專供的“雲紋綾”,非勳貴不得用,十二家聯名用此材質,顯然是想借“祖製恩寵”施壓。他展開文書,開篇便引《神武皇帝實錄》:“‘開國勳貴子弟世襲軍職,乃國之定製,不可輕廢’,今謝淵大人推行京營改革,欲收勳貴部曲、罷世襲千戶,恐違祖製、寒勳貴之心,懇請陛下收回成命,保留世兵舊製。”文中曆數十二家先祖開國功績,字裡行間皆是“以功要權”的意味。
“大人,”秦飛輕步走入,手中拿著一份玄夜衛密報,“據查,這份請願書是張堯、蕭恒暗中串聯,前日在英國公府密議至深夜,連已被降為庶民的成國公朱晟也派親信參與,目的是逼陛下停止京營改革,保住勳貴世襲特權。”謝淵點頭,目光落在請願書“私占軍田”一句上——他上周剛命禦史台核查,十二家勳貴共私占京營軍田五千畝,皆借“世兵部曲需養贍”之名,實為私產。
巳時三刻,謝淵召楊武入議事廳,將請願書與密報一並遞去:“你看,他們表麵是保世兵製,實則是保私占的軍田、冒領的軍餉。此前我們清了朱晟家奴冒餉,查了張堯的虛額,現在他們聯手反撲了。”楊武翻看後皺眉:“十二家勳貴聯手,勢力不小,且援引祖製,陛下恐會猶豫。”
“猶豫是必然,但祖製也需辨真偽。”謝淵走到書架前,取出《神武皇帝實錄》善本,翻至“世兵製”章節,指尖點在“‘世襲軍職需經兵部考核,不通兵事者罷黜’”一句上,“你看,祖製本就有限製,他們卻隻引‘世襲’,不提‘考核’,是斷章取義。”他頓了頓,又道,“再查《元興帝起居注》,元興帝曾下旨‘勳貴部曲不得超過三百人,私占軍田者以“欺君”論’,如今張堯一家部曲便有五百人,軍田占八百畝,早已違製。”
正說著,門房通報“吏部尚書李嵩大人到訪”。謝淵眼中閃過一絲冷光——李嵩之子在定國公府任“世襲百戶”,從未入營,此次請願他必是來當說客。“請他進來。”
李嵩身著緋色官袍,進門便拱手笑道:“謝大人,聽聞十二家勳貴遞了請願書?都是開國功臣之後,祖製恩寵不可輕廢,大人擬批時還需三思啊。”他不等謝淵開口,又道,“陛下前日還與老夫說,‘勳貴乃國之柱石,不可逼之過甚’,大人若硬要廢世兵製,恐觸陛下逆鱗。”
謝淵請李嵩落座,親手為他斟茶:“李尚書所言‘祖製’,不知是哪一條?”他將《神武皇帝實錄》遞過去,“神武皇帝定世兵製,本是‘以功賞職’,卻也定了‘考核之規’;元興帝更是限製部曲、嚴禁私占軍田,這些,請願書中為何不提?”李嵩翻到“考核”條款,臉色微變:“此乃細枝末節,主要還是‘世襲’二字。”
“細枝末節?”謝淵提高聲音,“去年宣府衛戰事,英國公侄孫張承世襲千戶,卻臨陣脫逃,致三名士卒戰死;定國公次子蕭顯世襲百戶,私吞軍餉兩千兩,致士卒冬衣短缺——這些‘世襲子弟’,是國之柱石,還是國之蛀蟲?”他取出玄夜衛查的《勳貴子弟失職名錄》,“李尚書,你看這上麵,十二家勳貴的世襲子弟,共三十四人未履職,卻領餉銀五萬兩,這也是祖製允許的?”
李嵩接過名錄,指尖有些發顫——上麵赫然寫著“李達李嵩子),世襲百戶,未入營,領餉三年”。他強作鎮定:“此乃個彆案例,不能一概而論。再說,勳貴部曲跟隨先祖征戰,世襲部曲也是對他們的撫恤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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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撫恤?”謝淵冷笑,“部曲本是軍戶,應歸兵部統轄,如今卻成了勳貴私奴,為其耕種私田、看家護院,這是撫恤,還是奴役?張堯家的部曲,半數從未上過戰場,卻掛名京營領餉,這也是祖製?”李嵩被問得啞口無言,隻得轉移話題:“謝大人,凡事留一線,日後好相見。十二家勳貴聯手,若真鬨到陛下跟前,對誰都沒好處。”
巳時五刻,李嵩悻悻離去,禮部尚書王瑾又接踵而至。王瑾是魏國公的姻親,進門便捧著一部《大吳禮製》:“謝大人,世兵製與宗廟祭祀相關,勳貴掌部曲,方可護陵寢、守宗廟,若廢世襲,陵寢安危誰來擔?”他翻到“勳貴護陵”章節,“你看,神武皇帝定‘勳貴輪值護陵’,這也是祖製的一部分。”
謝淵早知他會拿“禮製”說事,從容取出《禮部陵寢守衛規製》:“王尚書,按此規製,陵寢守衛由禮部下轄的‘陵衛’負責,共三千人,皆為兵部選派的精銳,與勳貴部曲無關。去年魏國公借‘護陵’之名,派兩百部曲駐守祖陵,實則是讓他們私種陵旁軍田,此事禦史台已有核查記錄,要不要我取來給你看?”
王瑾臉色驟白——他本想借禮製蒙混,卻沒想到謝淵早有準備。“這……這隻是誤會。”他支支吾吾,“總之,世兵製不可廢,否則勳貴心寒,恐生禍亂。”
“禍亂?”謝淵起身,目光如炬,“真正的禍亂,是勳貴借世襲壟斷兵權、貪腐軍餉,致京營戰力衰敗、士卒寒心!去年瓦剌犯邊,京營三千‘世襲子弟’臨陣退縮,若不是邊衛馳援,京師早已危殆——這才是禍亂之源!”王瑾被他的氣勢震懾,再不敢多言,躬身告退。
午時初刻,謝淵命張啟前來,將請願書交給他:“核驗落款處的玉印,看是否有偽造或挪用的痕跡。”張啟是玄夜衛文勘房主事,精於印鑒核驗,他取出放大鏡大吳稱“觀字鏡”),逐一比對:“大人,英國公的玉印與內府存檔的印模有細微差異,印泥是新製的‘朱砂泥’,而按製勳貴用印需用‘赭石泥’,恐是臨時仿刻的假印。”
謝淵眼中閃過厲色——張堯連玉印都敢仿刻,可見心虛。他命秦飛:“即刻去英國公府外圍監視,看是否有銷毀假印的舉動;同時,將《勳貴私占軍田冊》《世襲子弟失職名錄》整理成冊,隨請願書一並上奏陛下。”
午時三刻,謝淵帶著文書前往乾清宮。蕭櫟正對著請願書皺眉,見他入內,歎道:“謝卿,十二家勳貴聯名,皆是開國功臣之後,若硬要廢世兵製,恐真會動搖人心啊。”謝淵躬身遞上證據:“陛下,他們援引祖製是假,保特權是真!神武皇帝定世兵製,也定了考核之規;元興帝更是嚴禁私占軍田,可十二家不僅私占軍田五千畝,還讓三十四名世襲子弟冒領餉銀,張堯甚至仿刻玉印欺瞞陛下——這些,豈能姑息?”
蕭櫟翻看證據,臉色漸漸沉下:“張堯竟敢仿刻玉印?”謝淵點頭:“玄夜衛已核驗,印鑒確是假的。且去年宣府衛戰事,世襲子弟臨陣脫逃,若不整頓世兵製,日後邊防再有事,京營恐難指望。”蕭櫟沉吟片刻,仍有顧慮:“可他們勢力龐大,若逼得太緊,恐生兵變。”
“陛下,”謝淵懇切道,“臣並非要廢世兵製,而是要‘整世兵製’:世襲軍職需經兵部考核,通兵事者方可承襲;勳貴部曲限額三百人,歸兵部統一調度;私占軍田儘數收回,歸還軍戶耕種——如此,既守祖製精神,又除積弊,勳貴若真為國家著想,定會理解。”他頓了頓,又道,“若因怕兵變而縱容特權,隻會讓士卒更寒心,日後誰還願為大吳賣命?”
蕭櫟看著謝淵眼中的堅定,又想起前日京營操練時士卒們的期盼眼神,終點頭:“準卿所奏!你可擬批文,駁斥請願書,明確‘國法麵前無特權’,再將整頓世兵製的方案一並頒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