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首語
《大吳會典?軍律》卷二十七《營規篇》明載:“凡京營將士,無論職階貴賤、出身世胄,皆需遵營規、守軍法,違令者按罪論處:輕則杖責,重則削職,甚者斬立決,勳貴子弟亦無例外。”蕭櫟為察團營改革實效,親禦鑾駕臨校場——彼時團營經謝淵整飭半載,正待檢驗戰力,卻逢定國公世子恃其“開國勳貴嫡脈”身份抗命不遵。
世子非但拒不參與神機營佛郎機炮操練,更縱容麾下三百親兵遲至一炷香時長;被謝淵詰問時,非但不俯首認過,反揚言說“勳貴子弟豈與士卒同罰”,當眾頂撞,引得校場士卒私議紛紛。謝淵深知“軍法一鬆,則改革全廢”,為正綱紀、安士卒心,當機立斷下令按軍法當眾杖責。
蕭櫟雖心存顧慮——既恐此舉觸發動輒聯結的勳貴集團,致京師防務暗生波瀾,又憂“杖責世子”傳揚開去,落得“薄待開國功臣後裔”之名,卻終以沉默默許處置。此番“直臣持法不避權貴、帝王權衡以顧大局”之態,暗合前朝“嚴明軍律以固營防”的治軍方略,實為大吳治軍史上“以律破特權”的典型公案。
禦駕親臨校場秋,世子驕橫抗軍籌。
杖責當庭明律法,帝心觀望意難休。
勳貴私權憑祖蔭,直臣鐵律護營周。
莫道朱門能避罪,軍威豈容特權蹂。
隻為邊塵他日靖,敢將斧鉞對王侯。
巳時初刻,團營校場的黃土被晨露浸得微濕,五千餘名士卒列陣整齊,甲胄在晨光中泛著冷光。謝淵身著緋紅官袍,外罩輕便鎧甲,立於高台上,手中捧著《團營操練章程》,正親自督查神機營火器操練——按改革新規,每日巳時需完成“佛郎機炮裝填射擊”三回合,凡遲到、懈怠者,無論身份,皆按軍法處置。
“報——”一名玄夜衛校尉快步跑至台前,低聲道:“大人,定國公世子未按令入列,其麾下三百親兵也遲到近一炷香,此刻還在營門外喧嘩。”謝淵眉頭微蹙——定國公世子自上月編入神機營任“遊擊”,便以“勳貴嫡子”自居,多次借故缺席操練,此前礙於團營初改,謝淵暫未深究,今日蕭櫟禦駕將至,他竟愈發放肆。
“傳他來見。”謝淵聲音平淡,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。片刻後,定國公世子身著錦緞內襯的鎧甲,搖著折扇慢悠悠走來,身後跟著一群歪戴頭盔、甲胄不整的親兵。“謝大人喚我何事?”世子語氣輕佻,折扇在掌心敲出聲響,“不就是晚來一會兒?至於這麼小題大做?”
謝淵走下高台,目光掃過他身後的親兵:“《團營操練章程》第三條:‘卯時三刻集結,巳時操練,遲到者杖責二十’,你身為遊擊,不僅自身遲到,還縱容親兵懈怠,可知罪?”世子嗤笑一聲,收起折扇指向自己的鎧甲:“我乃定國公嫡子,太祖皇帝親封的勳貴之後,你敢動我?”周圍的神機營總兵、副將皆麵露難色——定國公與吏部尚書、禮部尚書交好,誰也不願得罪,兵部侍郎想上前打圓場:“大人,今日禦駕將至,不如先讓世子入列,此事過後再議?”
謝淵瞥了眼兵部侍郎——此人昨日剛收了定國公府的“賀禮”,此刻求情不過是官官相護。他搖頭道:“軍法無‘過後再議’之說,若今日縱容,明日便有更多勳貴子弟抗命,團營改革何談成效?”他轉向定國公世子,語氣加重:“即刻率親兵入列操練,且你需代親兵領一半杖責,以儆效尤。”
“你敢!”世子臉色驟變,後退一步,高聲道:“我父定國公隨先帝征戰多年,立下汗馬功勞,你一個文官,也敢對我用刑?信不信我奏請陛下,罷你的官!”他身後的親兵也跟著起哄:“世子說得對!謝大人憑什麼打我們?”校場頓時騷動起來,前排的士卒紛紛側目,連負責維持秩序的玄夜衛校尉也有些猶豫——畢竟是勳貴世子,真要動手,恐難收場。
此時,禮部尚書匆匆趕來,他是定國公的姻親,昨日已提前得知世子要“給謝淵難堪”,此刻特意趕來護短:“謝大人,世子年幼無知,衝撞了您,老夫替他賠罪。今日陛下要來,若真動了刑,恐讓陛下見了不悅,不如賣老夫一個麵子,此事就此揭過?”吏部尚書也隨後趕到,幫腔道:“是啊謝大人,勳貴子弟難免驕縱,稍加訓誡即可,杖責太過了。”
謝淵心中冷笑——二人一唱一和,無非是想借“禦駕將至”施壓。他看向二人:“二位大人說‘訓誡即可’,那去年定國公世子縱容親兵私吞軍糧、毆打士卒,也是‘訓誡即可’?今年三月,他故意損壞三門佛郎機炮,也是‘訓誡即可’?”他抬手示意,玄夜衛北司指揮使立刻遞上一本賬冊,“這是玄夜衛核查的記錄,世子的劣跡條條在冊,若今日不罰,便是軍法形同虛設!”禮部尚書、吏部尚書見他早有準備,一時語塞,隻能恨恨地瞪著定國公世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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定國公世子見靠山說不過謝淵,索性耍起無賴,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哭喊:“謝淵恃權欺人!我要見陛下!我要告你!”他麾下的親兵也跟著騷動,有的甚至拔出了佩刀,校場氣氛瞬間緊張起來。謝淵眼中閃過厲色,對玄夜衛校尉道:“拿下!”校尉們立刻上前,將騷動的親兵按倒在地,佩刀儘數收繳。
“謝淵你敢!”世子掙紮著喊道,“我父定國公不會放過你的!”謝淵走到他麵前,俯身道:“軍法麵前,彆說定國公,便是陛下,也需遵規。今日你若認罰,杖責二十,既往不咎;若再抗命,便按‘擾亂營規、意圖謀反’論處,押往詔獄署!”世子被他的氣勢震懾,哭聲漸止,卻仍嘴硬:“我就不認罰,看你能奈我何!”
巳時三刻,遠處傳來“陛下駕到”的唱喏聲,明黃的禦駕儀仗已出現在校場入口。禮部尚書、吏部尚書頓時來了精神,吏部尚書道:“陛下到了,謝大人,此事該由陛下定奪,你不可擅動!”定國公世子也立刻爬起來,整理了一下鎧甲,準備上前哭訴——他篤定蕭櫟會看在定國公的麵子上護著他。
謝淵卻未停手,對玄夜衛校尉下令:“按軍法,杖責三十!行刑!”校尉們不敢遲疑,取來刑杖,將定國公世子按在長凳上,“啪”的一聲,第一杖落下,世子疼得慘叫出聲。校場上的士卒們皆屏住呼吸,目光齊刷刷投向禦駕方向——所有人都知道,接下來的反應,將決定團營改革的生死。
蕭櫟的禦駕行至校場中央,恰好看到刑杖落下的瞬間。他立刻抬手:“住手!”禦駕旁的內侍高聲傳旨:“陛下有旨,暫停行刑!”校尉們停下動作,定國公世子哭得更凶,連滾帶爬地跑到禦駕前,跪倒在地:“陛下救命!謝淵不分青紅皂白,當眾杖責臣,他是想打壓勳貴,獨攬兵權啊!”
蕭櫟沒有立刻說話,目光掃過校場——士卒們列陣整齊,卻個個麵露緊張;謝淵立於高台下,手中仍握著《團營操練章程》,神色平靜;禮部尚書、吏部尚書也跟著跪倒:“陛下,謝大人此舉太過魯莽,恐寒了勳貴之心,求陛下做主!”蕭櫟的眉頭微微蹙起——他既想支持謝淵嚴明軍法,推進團營改革,又擔心定國公等勳貴因此聯合反撲,畢竟京營仍有部分兵權在勳貴手中。
謝淵上前一步,躬身奏道:“陛下,定國公世子多次抗命,縱容親兵懈怠,損壞軍器、私吞軍糧,此前臣已多次訓誡,今日禦駕親臨,他仍不知悔改,若不按軍法處置,日後恐有更多勳貴子弟效仿,團營改革將功虧一簣,軍法也將淪為擺設!”他遞上玄夜衛的核查賬冊,“此乃世子劣跡記錄,臣敢以項上人頭擔保,句句屬實!”
蕭櫟接過賬冊,快速翻看,見上麵詳細記錄了世子“損壞佛郎機炮三門”“私吞軍糧五百石”“毆打士卒三人”等劣跡,甚至還有定國公暗中包庇的證據。他沉默片刻,對定國公世子道:“你可知錯?”世子見皇帝語氣冷淡,心中一慌,卻仍嘴硬:“臣……臣隻是一時疏忽……”蕭櫟厲聲喝道:“一時疏忽?多次抗命也是疏忽?軍法豈容你這般輕慢!”
定國公世子被蕭櫟的怒喝嚇得渾身發抖,再也不敢狡辯,隻能磕頭求饒:“陛下饒命!臣知錯了!臣願受罰!”蕭櫟看向謝淵,語氣緩和了些:“謝卿,軍法雖重,但若當眾杖責勳貴世子,恐引發非議,不如將他押入營中,私下處置?”這是帝王的折中——既認可軍法處置,又想給勳貴留些體麵,避免矛盾激化。
謝淵卻搖頭:“陛下,軍法需公開處置,方能讓全體將士信服。今日若私下處置,士卒們會認為‘勳貴子弟仍有特權’,日後再難服眾;唯有當眾杖責,才能彰顯‘軍法麵前人人平等’,讓團營上下一心,早日形成戰力。”他頓了頓,又道:“臣知道陛下擔憂勳貴反撲,但臣已備好應對之策——定國公若敢因此事生事,臣便將他包庇世子、私吞軍餉的證據呈給陛下,依法論處!”
蕭櫟看著謝淵堅定的眼神,又掃過校場上士卒們期待的目光——那些士卒多是普通出身,最恨勳貴子弟恃權欺人,今日若謝淵能成功杖責世子,定會讓他們對改革更有信心。最終,蕭櫟輕輕點頭:“準卿所奏,按軍法處置,但需留有餘地,不可傷及性命。”說罷,他轉身走向觀禮台——雖未明說“支持”,卻以行動默認了謝淵的做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