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三章:錢塘葬貳)
parto:西泠埋玉燕客悲
書接上回!
蘇小小的屍身被草草卷在破席中,正要由兩個雜役抬出花枝樓那汙穢的後角門,丟入亂葬崗。陰雨綿綿,巷子裡泥濘不堪,彌漫著死老鼠和爛菜葉的腐臭。
“晦氣!抬穩點,彆汙了爺的鞋!”一個雜役罵罵咧咧,腳下打滑,草席一角拖到了泥水裡。
恰在此時,巷口傳來一聲沉喝,如悶雷滾過:“且慢!”
雜役一驚,抬頭望去。隻見一人立在巷口淒風苦雨之中,身形高大魁梧,幾乎堵住了狹窄的巷子。他披著一件半舊的玄色大氅,風帽壓得很低,看不清麵容,但一股迫人的寒意已撲麵而來。
最引人注目的,是他背上斜挎著一個狹長的木匣,匣身斑駁,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煞氣。
“你……你是何人?”雜役被那無形的氣勢所懾,聲音發顫。
來人並不答話,隻大步上前,掀開了草席一角。蘇小小蒼白枯槁的臉露了出來,雙目緊閉,嘴角殘留著暗紅的血漬,昔日絕代風華隻剩下一具令人心酸的殘骸。
玄衣人沉默片刻,伸出粗糙的手指,輕輕拂去她臉頰上沾的一點汙泥,動作竟帶著一絲奇異的……溫柔?
“這女子,我要了。”他的聲音低沉沙啞,不容置疑。
“這……這不合規矩……鴇母吩咐……”雜役試圖阻攔。
話音未落,隻見玄衣人左手袍袖看似隨意地一拂。一股柔韌卻沛然莫禦的力道湧過來,兩個雜役如遭重錘,驚呼著向後踉蹌跌出了丈許,摔在泥水裡,狼狽不堪,再不敢上前。
玄衣人俯身,脫下自己的玄色大氅,仔細地將小小冰冷的身體裹好,小心翼翼地將那輕飄飄的屍身抱起,仿佛抱著什麼稀世珍寶。轉身,一步一步,沉穩地消失在雨幕深處,留下兩個驚魂未定的雜役麵麵相覷。
此人正是名動江湖的南齊第一劍客,燕赤霞。他性情孤僻,嫉惡如仇,此番雲遊至錢塘,本欲尋訪故友,不想撞見這人間慘劇。他抱著蘇小小冰冷的身軀,心中並無綺念,隻有一股沉鬱的悲憤。
如此絕代佳人,竟被這繁華吃人的世道吞噬得屍骨無存!他記得蘇小小生前曾於一次宴飲間,隔著珠簾,聽她唱過一支清越哀婉的曲子,唯獨記得歌中那“生在西泠,死在西泠,葬於西泠,不負一生愛好山水”之句。
燕赤霞尋到西泠橋畔。此處遠離鬨市,山環水抱,遠眺可見煙波浩渺的西湖,近處是青翠的孤山。時細雨初歇,湖麵籠著輕紗般的薄霧,幾株垂柳在風中輕曳,倒是個清淨所在。
他親自動手,選了一處背山麵水的坡地,揮動掌力,泥土如被無形巨犁翻開。沒有棺槨,他便尋來上好的楠木板材,親手釘成一副簡易棺木。
他將蘇小小輕輕放入棺中時,他看到了她至死仍緊攥在手中的那塊素白絲帕,上麵點點猩紅早已乾涸發黑。燕赤霞沉默良久,最終沒有取下它。
黃土一抔抔掩埋了芳魂。燕赤霞削木為碑,指運劍氣,在碑上刻下:“錢塘蘇小小之墓”。字跡蒼勁,深透木理。
葬罷孤魂,燕赤霞胸中那股鬱結之氣卻並未消散。他獨坐於西湖邊的醉仙樓,要了一壺最烈的燒刀子。窗外煙雨迷蒙,畫舫笙歌隱隱傳來,襯得這繁華愈發刺眼。鄰桌幾個錦袍闊少,正唾沫橫飛地高談闊論:
“聽說了沒?花枝樓那個蘇小小,咳血死了!嘖嘖,真是紅顏薄命!”
“死了?可惜了那身皮肉!聽說阮相爺家的公子,前些日子在她身上可花了不少心思呢!”
“阮鬱?嘿,人家是什麼門第?不過玩玩罷了。玩膩了,自然要走,難道還真帶個妓女回建康不成?那不是自毀前程,貽笑大方?聽說他爹一封家書催得急,他早幾日就拍拍屁股走人了。留下那小娘們兒,傻等一場,哈哈……”
“可不是,妓女嘛,就該認命!還妄想攀高枝兒?活該!”
肆無忌憚的哄笑聲,如同淬了毒的針,狠狠紮進燕赤霞耳中。他握著酒杯的手背青筋暴起,杯中烈酒因憤怒而微微震顫。
原來如此,阮鬱!
權相之子,始亂終棄,視人命如草芥,該殺!
而蘇小小的癡心與性命,在這些紈絝子弟口中,竟成了下酒的笑料。一股淩厲的殺氣自他身上勃然迸發,鄰桌的笑聲戛然而止,幾人驚疑不定地看著這個氣勢駭人的玄衣客。
燕赤霞猛地仰頭灌下杯中烈酒,辛辣如刀割喉。他丟下酒錢,霍然起身,大步離去。心中已有了決斷。
此後一連九夜,這錢塘城裡最熱鬨的禦街天橋底下,出現了一個怪人,隻著一身粗布短打,坐在一個破馬紮上。麵前沒有沿街討錢的破碗,隻有一方磨得光滑的青石板。
每當夜幕降臨,華燈初上,遊人如織之時,他便用一塊棱角分明的青石片,在石板上用力刻畫起來。
“叮……叮……叮……”這金石相擊之聲,在喧鬨的集市中並不顯眼,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。起初無人留意,漸漸地,有人被那專注的姿態和石板上的刻痕吸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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隻見青石板上,線條由淺入深,漸漸勾勒出一個女子的輪廓:她臨窗撫琴,眼含清愁;她雨中等候,形單影隻;她病臥孤榻,咳血染帕;她香消玉殞,草席裹屍……
每一幅畫麵,都簡潔卻驚心動魄。燕赤霞刻得極慢,每一筆都灌注了全部心神,刻痕深陷,仿佛要將這故事烙印在石頭上,烙印在這天地間。
當第九幅畫麵,那方簡陋的墓碑在西泠橋畔的煙雨中矗立時,青石板已被密集深刻的線條布滿。
燕赤霞放下石片,對著圍攏過來的、神色各異的眾人,用他那沙啞低沉的聲音,開始講述。
他講蘇小小的才情與孤傲,講那個雨天絕望的等待,講那場吞噬生命的寒疾,講鴇母的勢利,講阮鬱的薄情,更講那些視人命如螻蟻的闊少們刺耳的嘲笑。
他的聲音不高,卻字字如鐵錘,敲打在聽者的心頭。沒有添油加醋,隻是將那血淋淋的真相,用最樸拙的方式,刻進石板,也刻進這錢塘的夜色裡。
圍觀的人越來越多,有市井小民,有潦倒書生,甚至也有幾個衣著光鮮者擠在人群後麵,竊竊私語聲、歎息聲、低低的咒罵聲混雜在一起。
當燕赤霞講到蘇小小咳血而亡,被草席裹身時,人群裡幾個心軟的婦人已忍不住抹起眼淚。那曾經在醉仙樓高談闊論的闊少,也在其中,此刻臉色發白,悄悄縮著脖子往人群後麵躲。
九段故事講完,九幅刻痕在燈籠昏黃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目。燕赤霞站起身,對著青石板,也對著沉默的人群,抱拳一揖。
然後他俯身,雙臂發力,竟將那方沉重的、刻滿了蘇小小血淚的青石板生生抱起,扛在肩上,轉身離去,高大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橋洞的黑暗中。
石板雖被帶走,但“錢塘蘇小小遇負心郎,含恨而終”的故事,卻如同長了翅膀,隨著那夜聽過故事的數百張嘴巴,一夜之間傳遍了錢塘的大街小巷、茶樓酒肆。
蘇小小的名字,不再僅僅是一個豔幟高張的名妓,更成了一個被權貴玩弄、被命運碾碎的悲情符號。
西泠橋畔那座新起的孤墳,也漸漸開始有人自發前去憑吊,放上一朵野花,燃起一炷清香。繁華錢塘的錦繡帷幕下,那被刻意忽視的黑暗與不公,被如此赤裸裸地揭開,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。
欲知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!未完待續……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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