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七章:錦江淚貳)
parto:燈下誓山海梓州夜碎琉璃心
書接上回!
元和四年,初春。
梓州東川節度使府邸的後園,一場為巡察至此的監察禦史元稹接風的夜宴正酣。管弦嘔啞,觥籌交錯,衣香鬢影間彌漫著權貴們虛浮的歡愉。
薛濤,作為名動蜀中的女校書,是時任節度使韋皋幕府中的座上賓,自然在席。她並未融入那喧鬨的中心,隻獨坐於一隅水榭的闌乾邊,手中無意識地撚著一枚落入酒盞的桃花瓣。池水倒映著燈火,也倒映著她清冷的側影。
“醉裡挑燈看劍,夢回吹角連營……八百裡分麾下炙,五十弦翻塞外聲……”一個略帶醉意,卻異常清朗透徹的男聲,帶著擊節吟詠的韻律,穿透了靡靡的樂聲,直抵薛濤耳畔。
她循聲望去。
燈火闌珊處,一個青衫磊落的男子斜倚在太湖石旁,手中並無酒杯,眼神卻帶著一種沉醉的疏狂。他身形頎長,麵容清俊,眉宇間既有書卷的儒雅,又隱隱透著一股不羈的鋒芒。
他正旁若無人地吟誦著辛幼安的詞句,目光卻似有意無意,越過重重人影,精準地落在水榭中那抹素淡的身影上。
四目相接。薛濤的心,毫無征兆地劇烈一跳。
那目光,仿佛帶著灼人的溫度,瞬間穿透了她常年用才情與淡然築起的心防。她下意識地垂下眼簾,指尖撚著的花瓣,卻已被無意識地揉碎,汁液染紅了指甲,帶著一絲清甜又微澀的氣息。
“此等壯懷激烈,非胸懷丘壑者不能誦也。隻是……”薛濤定了定神,抬眸迎上那目光,聲音清越,不高不低,卻奇異地讓周遭的喧鬨為之一靜,“塞外聲寒,壯士衣單。辛詞豪邁中自有悲涼底色,如飲烈酒,入喉燒灼,落腹卻成冰。未知元拾遺品出的是哪一味?”
元稹眼中瞬間爆發出驚人的神采,如同暗夜中劃過的流星。他撥開身前幾個諂笑的官員,大步流星地走到水榭前,隔著闌乾,灼灼目光毫不掩飾地鎖住薛濤:“薛校書果然名不虛傳!一句‘燒灼入喉,落腹成冰’,道儘稼軒心事,更點破世間多少英雄塊壘!”。
他隨手奪過旁邊侍者托盤中的一杯酒,仰頭一飲而儘,酒液順著他線條優美的下頜滑落,更添幾分狂放,“某元稹,今日方知蜀中不僅有錦江秀色,更有掃眉才子,字字珠璣,直指人心!”
他的讚美熱烈而直接,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真誠。周遭那些附庸風雅的官員們,頓時顯得蒼白而虛偽。薛濤的心湖,被這突如其來的激賞與那逼人的目光攪動,再難維持平靜。
她強自鎮定,唇邊卻已不自覺漾開一絲淺淡的笑意:“拾遺謬讚了。濤不過拾人牙慧,偶有所感罷了。”
“拾人牙慧?”元稹朗聲大笑,笑聲清越,竟然壓過了那些絲竹之聲,“校書過謙了!若天下‘牙慧’皆如校書這般,元某情願一生俯首拾之!”他眼中閃爍著毫不掩飾的激賞與更深的東西,那是一種純粹的、對才情與靈魂的強烈吸引。
自那夜起,梓州的春日便染上了彆樣的顏色。元稹公務之餘,幾乎日日流連於薛濤下榻的驛館小院。他們談詩論賦,品評古今。
薛濤的博學與敏銳,元稹的才思與深情,在無數次言語交鋒與靈魂碰撞中,如烈火烹油,迅速燃燒起來。
元稹的目光,總是熾熱地追隨著她,他的言語,大膽而直白,字字句句敲打著薛濤塵封已久的心扉。
“微之……”一次深談後,薛濤終於第一次喚了他的字,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顫。元稹眼中瞬間迸發出狂喜的光芒,他猛地抓住薛濤的手腕,力道之大,幾乎讓她感到疼痛。
“濤娘!”他聲音低啞,帶著不容抗拒的激動,“天地為證,日月可鑒!元稹此心,唯係於卿!待我此番回京述職,定當向令狐相公陳情,謀一外放蜀中之職,從此與卿朝朝暮暮,白首不離!”
誓言如滾燙的熔岩,燙得薛濤心尖發顫。她抬起眼,望進元稹那雙寫滿真摯與熱望的眸子,那裡麵藏著仿佛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障礙的烈焰。
多年來築起的理智與防備,在這灼熱的誓言麵前,寸寸瓦解。她輕輕地點了點頭,一滴滾燙的淚,無聲地滑落腮邊,砸在元稹緊握著她手腕的手背上。
就在薛濤點頭應允的那個黃昏,元稹變戲法般從袖中取出一盞精巧絕倫的琉璃宮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