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六章:錦江淚壹)
partone:桃箋鎖清愁碧雞坊初逢段郎
錦江之水,自西嶺雪山深處蜿蜒而下,挾裹著亙古的寒意與山野的清冽,流過成都府繁華的腹地。
浣花溪,這錦江最溫柔的一脈支流,在城西靜靜徜徉,兩岸遍植桃李,春日裡落英繽紛,隨流水漂轉,宛如一條流動的粉霞緞帶。溪畔高聳的牌樓,便是名動天下的碧雞坊。
坊內最深處,臨溪矗立著一座精巧的木樓,飛簷鬥拱,雕花窗欞半開,這便是薛濤的吟詩樓。
暮春時節,桃瓣如雨,將樓前曲折的回廊染得一片粉紅。那廊道兩側的朱漆欄杆上,竟非尋常雕飾,而是層層疊疊、密密麻麻地粘滿了女子專用的“薛濤箋”。
這些箋紙,大小不過一掌,以浣花溪水、芙蓉皮及秘料精製,柔韌光潔,更染就了獨一無二的桃紅色澤,在斜陽餘暉裡,浮動著一種近乎妖異的豔光和魅惑。
箋上墨痕淋漓,或娟秀,或疏狂,全是薛濤這些年來隨性揮灑的詩句斷章。微風過處,桃瓣與詩箋一同簌簌翻飛,墨香與花香糾纏不清,恍如一場盛大而淒迷的祭奠。
天色漸次昏沉,暮靄如紗,悄然籠罩了碧雞坊。
吟詩樓深處,一點昏黃玲瓏的繡燈亮起,光暈柔和,驅散著角落裡的暗影。一個孤獨的身影,提著這盞燈,自那幽暗的回廊深處,款步而出。
來人一身素淨的灰色道袍,寬大的袍袖掩住了窈窕的身段,墨發用一根簡樸的烏木簪鬆鬆綰起,再無多餘飾物。道袍的灰,與周遭灼灼的桃紅箋紙形成刺目的對照。
昏黃的燈光映亮了她半邊側臉,那是一張曾經傾動西蜀的絕色容顏,眉目如畫。隻是如今,隻是如今那眼底沉澱的,是閱儘千帆後的沉寂,像一泓深不見底的古潭水,表麵平靜,內裡卻不知蘊藏了多少翻湧過的驚濤。
來人不是彆人,正是薛濤。
繡燈的光暈,在她身前投下朦朧的影子。她身後,相隔幾步,跟著一位少年。
少年約莫十六七歲年紀,身著蜀錦裁就的月白長衫,身形挺拔如初生的修竹。他麵容俊秀,眉眼間帶著世家子弟特有的矜貴與一絲初曆世事的懵懂好奇。
少年姓段,自西川而來,奉父命遊曆蜀中,更要專程拜謁這位名動天下的女校書。此刻,他緊隨薛濤身後,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廊道兩側那些翻飛的桃色詩箋吸引,眼中滿是驚歎與好奇。
他小心翼翼地撚起一枚枚被風吹落、打著旋兒飄至眼前的桃花瓣,那柔嫩的粉色沾著微涼的夜露,在他指尖輕顫。少年望著薛濤在燈影裡顯得格外孤清的背影,又望望這滿廊如夢似幻的桃色詩箋,心頭莫名湧起一絲悵惘。
他不禁低聲自語,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了什麼:“既然回不去,那就忘記了吧……”
他的低語,仿佛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,在薛濤沉寂的心湖裡,漾開了一圈無聲的漣漪。
薛濤的腳步並未停頓,提著繡燈的手卻幾不可察地緊了緊。燈影在她沉靜的側臉上跳躍,投下深深淺淺的陰影。
她並未回頭,聲音穿過昏暗,帶著一種被歲月磨礪過的沙啞,又異常清晰:“忘記?段公子年少,尚未曆情劫,自然說得輕巧。有些人,有些事,刻進了骨血,便如同這錦江之水,如何斷流?”
段姓少年微微一怔,臉上掠過一絲窘迫的紅暈,連忙躬身,語氣恭敬中帶著真誠:“薛校書見諒,小子孟浪了。隻是……隻是小子來時,父親曾多次提起校書當年風姿。”
說著看了一眼薛濤,又道:“母親也常言,校書是她平生第一知交,您的才情,《錦江集》的風采,冠絕西蜀,無人能及。小子此番前來,是懷著萬分敬仰之心而來……校書切莫……多想……”
“《錦江集》……”薛濤終於停下腳步,緩緩轉過身來。繡燈的光暈將她整個籠罩,道袍的灰似乎也染上了一層暖意,卻更襯得她眼神幽邃難測。
她的目光掠過少年青春洋溢的臉龐,投向廊外那片被暮色浸染的浣花溪水,唇邊浮起一絲極淡、極苦澀的笑意,那笑意未達眼底便已消散,“你可知,世人爭搶的,不過是錦箋上的墨痕。可真正斷人心腸的,從來不是紙上才情,而是紙外的故事。”
她的聲音不高,卻字字清晰,敲打在暮春微涼的空氣裡。段公子屏住了呼吸,望著眼前這位傳奇女子眼中那深不見底的寂寥,仿佛第一次觸摸到了繁華盛名之下,那冰冷刺骨的真相。
廊外,浣花溪水汩汩流淌,卷著數不儘的桃紅花瓣,無聲地奔向錦江深處。
薛濤的目光,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,越過段公子年輕而困惑的臉龐,穿透吟詩樓雕花的窗欞,投向那片被沉沉暮色籠罩的、遙遠而動蕩的東川梓州。
記憶的閘門,在昏黃繡燈與桃色詩箋交織的迷離光影中,轟然洞開。
欲知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!未完待續……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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