長安。
當馬超的身影,如一柄自西天瀚海劈來的銀色戰斧,出現在這座帝都的輪廓線上時,他那雙看慣了風沙與戈壁的銳利眼眸,第一次,被眼前的景象,刺得生疼。
他身下的坐騎,那匹通體雪白、神駿非凡的西涼寶馬“裡飛沙”,也似乎感受到了前方那股令人窒息的死氣,不安地打著響鼻,刨著蹄子,不願再向前一步。
這,不是他想象中,甚至不是父親口中描述過的大漢帝都。
沒有車水馬龍的喧囂,沒有萬國來朝的氣象,更沒有那份沉澱了數百年的莊嚴與秩序。
映入眼簾的,是一座正在腐爛的巨大屍骸。
高聳的城牆,依舊能看出昔日的雄偉,但此刻卻像是被惡鬼啃噬過的骨架。
牆體上,旌旗破敗,在淒厲的、夾雜著沙塵的風中發出鬼哭般的抽泣,仿佛在哀悼一個逝去的王朝。
牆垛上沾滿了早已乾涸發黑的血漬,層層疊疊,如同這古都身上一道道猙獰而無法愈合的傷疤。
城門大開,如同一張永遠無法閉合的、通往地獄的巨口。
無人盤查,無人守衛,因為秩序,早已在這座城市裡徹底崩壞。
馬超催馬緩緩而入,一股令人作嘔的、混雜著血腥、腐臭、塵土與絕望的複雜氣味,便如同一張無形的、濕冷的網,瞬間將他籠罩,讓他胃中一陣翻江倒海。
街道之上,遍地狼藉。
殘破的兵刃、傾頹的屋瓦、被烈火焚燒後留下的焦黑梁木、被遺棄的家什,與那些蜷縮在牆角、衣不蔽體、雙目無神的饑民,共同構成了一幅活生生的人間煉獄圖卷。
那些饑民,眼神空洞得如同深淵,看到他這樣一位披堅執銳的騎士,竟連一絲恐懼或希冀都未曾流露,仿佛早已見慣了生死,對這世間的一切都已麻木。
“滾開!臭要飯的!”
不遠處,一聲粗野的喝罵傳來。
隻見三五成群、盔歪甲斜的亂兵,正一腳踹開一個擋路的老者。
他們臉上帶著一種病態的潮紅,那是殺戮與欲望交織後的瘋狂。
他們大笑著,肆意地闖入一旁尚算完整的民宅之中,下一刻,裡麵便傳來了女人絕望的尖叫、孩童淒厲的哭喊與男人被重物擊中時發出的沉悶哼聲。
很快,那幾個亂兵便提著搶來的、乾癟的糧袋和幾件不值錢的布匹,心滿意足地走了出來,留下身後一地的狼藉與再無聲息的死寂。
這是李傕與郭汜,這兩個昔日的董卓爪牙,在他們的主子死後,為了爭奪這座城市的控製權,正在進行著最血腥、最醜陋的內耗。
他們的軍隊,在城內巷戰,他們的私欲,將這座曾經輝煌的古都,變成了他們的私家屠宰場。
馬超身披的八寶麒麟鎧,在灰暗的背景下閃爍著刺眼的光芒,與這片破敗的景象形成了最尖銳的對比。
然而,在這片混亂之中,竟無人多看他一眼。
一個全副武裝的騎士,在這座每天都有無數人死去,暴力已經成為日常的城市裡,實在太過尋常。
他胸中燃起一股無名之火,那是在西涼的鐵律與秩序中成長起來的戰士,對這種毫無榮譽、毫無底線的混亂,最本能的厭惡與憤怒。
但他強行壓了下去,他記得父親的囑托,記得子龍信中的凝重。
他不是來替天行道的,他是來救人的。
他很輕易地,便騎著馬,穿過了這片滿目瘡痍的街區,徑直來到了那座象征著天下權力中心的皇城之外。
皇城,是這座腐爛屍骸上,唯一一顆尚在跳動,卻又虛弱不堪的心臟。
這裡的守衛,明顯森嚴了許多。
一隊隊麵黃肌瘦,卻依舊強打著精神的羽林衛,手持長戟,警惕地注視著四周。
他們的鎧甲同樣破舊,眼神中卻比外麵的亂兵多了一絲麻木的紀律性。
馬超翻身下馬,將“裡飛沙”的韁繩係在一旁的石獅子上,那石獅子的一半身體已經被戰火熏得漆黑。
他整理了一下鎧甲,大步上前。
“西涼馬超,有十萬火急的軍情,求見陛下!”
他的聲音,洪亮而沉凝,帶著邊陲戰士特有的金石之氣,穿透了風聲與遠處的哭嚎,清晰地傳入了每一個衛兵的耳中,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。
為首的衛兵隊長,一個臉上帶著刀疤、眼神疲憊的中年人,上下打量著他。
那身精工打造、不染塵埃的鎧甲,那匹神駿非凡的寶馬,以及眼前青年那股逼人的英氣,都昭示著此人絕非尋常之輩。
“西涼馬家的人?”
隊長眼中閃過一絲警惕,但還是恪儘職守地說道:
“在此等候,容我通稟!”
馬超耐著性子,立於宮門之外,如一杆標槍。
他看著那高大而冰冷的宮牆,想象著牆內那位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天子,正過著何等驚恐與屈辱的生活。
然而,他等來的,並非是天子的召見。
半晌之後,那名隊長麵色古怪地走了出來,他身後跟著一個麵白無須、神情倨傲的內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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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內侍捏著嗓子,用一種尖細而冰冷的聲音,宣讀著一道充滿了驚恐與猜忌的聖諭。
“陛下有旨,長安內外,國賊橫行,人心叵測,為保聖躬萬安,不見任何外臣!來人,將此人驅逐出去,不得在宮門前逗留!”
馬超臉上的沉穩,瞬間凝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