遠處的喊殺與金鐵交鳴之聲依舊震耳欲聾,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喧囂。
然而,在這輛破碎的鑾駕周圍,這片方寸之地,卻詭異地陷入了一種比絕對的寂靜更加恐怖的、凝固的對峙之中,那滔天的聲浪仿佛被一道無形的牆壁徹底隔絕,剩下的,隻有五道目光在空中碰撞時,迸發出的、無聲的殺機。
那股由五名當世頂尖武將各自釋放、又相互糾纏、彼此衝撞的氣機,已然化作了一場無形的、卻足以令天地為之色變的恐怖風暴,將這片剛剛經曆了血與火殘酷洗禮的土地,徹底籠罩。
風,仿佛都畏懼於這股令人窒息的威壓,悄然停下了腳步。
空氣中,隻剩下戰馬因力竭而噴出的粗重喘息,傷兵在遠處發出的壓抑呻吟,以及每一個幸存者心臟狂暴的、擂鼓般的跳動。
那濃鬱到化不開的血腥味,混雜著兵刃的鐵鏽氣與泥土被翻開的腥氣,形成了一種獨屬於死亡的、令人作嘔的味道,每一次呼吸,都像是在吞咽著這亂世最深沉的悲涼與絕望。
就在這根名為“對峙”的、早已被無儘殺意繃到極限的弦,即將徹底斷裂的前一刻,一個誰也未曾想到的聲音,沙啞而沉重,卻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力,悍然打破了這片死亡的寧靜。
“我同意,將陛下交由白波軍醫治。”
開口的,竟是剛剛才被馬超石破天驚的一槍從馬背上硬生生挑落,右肩骨碎,身受重創的河北上將,顏良。
他被兩名親兵死死架著,才勉強在“透骨龍”的馬背上坐穩。
他那張原本英武的麵龐此刻慘白如金紙,沒有一絲血色,額頭上布滿了豆大的、混雜著塵土的冷汗,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著肩胛處撕心裂肺的劇痛。
然而,他那雙細長的眼眸之中,先前那股足以焚儘理智的狂怒與暴虐,此刻竟已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種令人心悸的、冰冷刺骨的平靜。那是屬於上位者的、在權衡了所有利弊得失之後,所作出的、絕對理性的決斷。
“義兄?!”
文醜猛然回頭,那雙因悲憤而赤紅如血的環眼之中,充滿了無法理解的錯愕與撕心裂肺的不甘。
他幾乎是在咆哮:
“那小子傷你至此,此仇不共戴天!今日若不將他碎屍萬段,我等還有何麵目返回河北,去見主公!”
顏良沒有回應他的咆哮,隻是用那雙冰冷的、不帶任何情緒的眸子,淡淡地瞥了他一眼。
那一眼,如同一盆來自極北冰原的徹骨冰水,瞬間澆熄了文醜心中那熊熊燃燒的複仇烈焰。
他將所有即將脫口而出的質問與怒吼,都硬生生咽了回去,胸口劇烈地起伏著,最終化作一聲充滿了憋屈的粗重喘息。
他知道,自己的義兄,已然做出了決斷。
這個決斷,無關個人榮辱,隻關乎他們背後那位四世三公的無上霸業。
顏良的目光,如同最鋒利的剃刀,緩緩掃過對麵那如山嶽般沉穩的徐晃,與那如一杆孤傲標槍般、雖肩甲焦黑卻依舊身形筆挺的馬超。
他心中清楚,這個名叫馬超的西涼青年,其槍法之霸道,武道之精深,已遠超他的想象,甚至可以說是他平生所遇的最強之敵。
自己已然重傷,僅憑文醜一人,或許能勝,但絕無可能在短時間內將其擊敗,更何況旁邊還有一個實力同樣深不可測的徐晃虎視眈眈。
屆時,隻會陷入無休止的纏鬥,讓一旁那條始終在窺伺的、名為張繡的毒蛇,坐收漁翁之利。
與其三方血拚,落得個兩敗俱傷,讓真正的國賊趁機逃脫,不如先將陛下這塊燙手的山芋,交給勢力最弱,根基最淺,也最容易控製的白波軍。
來日方長。
隻要天子還在東行的路上,就終究逃不出主公的手掌心。
今日退一步,是為了他日能更好地掌控全局。
想通此節,顏良心中那最後一絲屬於武者的不甘,被徹底壓下。
他的殺機驟然一轉,不再去看馬超,而是將那雙如同毒蛇般的、充滿了無儘怨毒與冰冷殺意的眼眸,死死地鎖定在了那始終遊離於戰局之外,看似中立,實則隨時準備撲上來撕咬一口的張繡身上。
他的聲音,不再沙啞,而是恢複了河北上將的威嚴,冰冷而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壓迫感。
“陛下口諭,李傕、郭汜乃是國之亂黨,以下犯上,形同謀逆,勢必驅逐!”
他死死盯著張繡,那眼神仿佛要將他整個人都凍結。
“奉勸你一句,他們的船,快沉了。你若聰明,就該知道,現在是最後跳船的機會!”
顏良的嘴角,勾起一抹殘忍的、帶著濃濃威脅意味的弧度,他一字一頓,字字如刀,狠狠地紮在張繡的心上:
“你若不走,便留下來,與他們一同,陪葬!”
張繡那張英氣逼人的臉龐,瞬間陰沉得能滴出水來。
他的手,緊緊地握著那杆依舊在微微嗡鳴的長槍,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出“嘎吱”的輕響。
他不是莽夫。
他知道,顏良所言,句句屬實。
河北雙雄的意誌,便代表著袁紹的意誌。
馬超與徐晃的臨時聯手,更是讓這脆弱的平衡徹底傾斜。
眼前的局勢,已非他一人之力可以扭轉。
繼續留在這裡,除了白白折損自己這點僅存的家底,不會有任何結果。
一股巨大的、被當眾羞辱的怒火在他胸中翻騰,卻最終被冰冷的現實無情地澆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