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怒哼一聲,那聲音中充滿了無儘的不甘與屈辱,卻終究沒有再多說一個字。
言語,在絕對的實力差距麵前,是這世上最蒼白無力的東西。
他猛地一撥馬頭,那動作決絕而充滿了憤懣,頭也不回地朝著遠處那片依舊在進行著最後血腥絞殺的亂軍之中,狂奔而去。
片刻之後,張繡在那片血肉磨坊中,找到了自己那支早已傷亡慘重、士氣低落的部隊。
他沒有絲毫猶豫,也沒有半分遲疑,帶著麾下殘兵,如同一股決絕的逆流,迅速脫離了那片吞噬了無數生命的戰場,朝著西方弘農的方向,絕塵而去。
李傕與郭汜不是傻子。
當他們看到張繡這最後的盟友,竟也如躲避瘟疫一般毫不猶豫地棄他們而去時,那份最後的、支撐著他們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奪回天子的賭徒般的瘋狂,終於被冰冷的、殘酷的現實徹底澆滅。
他們驚恐地對視一眼,從對方那雙同樣寫滿了恐懼與絕望的小眼睛裡,看到了自己的結局。
他們再也顧不上去追殺那近在咫尺的天子,不約而同地,用儘全身力氣,發出了撤退的、嘶啞的、如同敗犬哀鳴般的嘶吼。
黑色的潮水,終於開始退卻。
他們如同戰敗的狼群,夾著尾巴,帶著滿身的傷痕與深入骨髓的不甘,放棄了這唾手可得的無上權柄,朝著那座風雨飄搖的帝都,朝著那片他們賴以生存的罪惡溫床,倉皇退去。
……
一場驚天動地、攪動了天下風雲的關中追逐戰,就此以一種誰也未曾想到的方式,落下了帷幕。
天子在白波軍隨軍醫者的救治之下,灌下幾口溫水,終於從昏迷中悠悠醒轉。
他睜開那雙盛滿了疲憊與驚恐的眼眸,看著眼前這幾位雖然各懷鬼胎,卻終究是護衛了自己周全的“忠臣”,掙紮著要從那臨時的擔架上起身行賞。
“諸位愛卿、壯士護駕有功,朕……朕心甚慰,必有重賞。”
他的聲音虛弱不堪,卻依舊固執地維持著屬於帝王的體麵。
然而,馬超卻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,他甚至沒有上前,隻是站在數步之外,推辭了所有的封賞。
“份內之事,不敢居功。”
他眉頭微蹙,沉聲問道:
“敢問陛下,車駕之內,可有何物遺失?”
劉協聞言一愣,他下意識地伸出顫抖的手,在自己那早已被撕扯得不成樣子的懷中摸索起來,同時派出身邊僅存的內侍去那早已四分五裂的鑾輿殘骸中尋找。
片刻之後,內侍連滾帶爬地回來,臉上已無半分血色。
劉協看著內侍那空空如也的雙手和絕望的眼神,他那本就蒼白如紙的臉上,最後一絲血色,也徹底褪儘。
“傳……傳國玉璽,不見了!”
一聲充滿了震驚與不敢置信的驚呼,從楊彪口中發出。
馬超的心,猛地向下一沉,那股巨大的疑惑,如同揮之不去的陰雲,再度籠罩心頭。
那個刺客,那個身手詭異到極點的男人,他費儘心機,不惜暴露,追殺至此,真正的目的,竟不是弑君,而是這個!
““無影閣……”
馬超低聲自語,聲音裡充滿了冰冷的困惑,這個神秘的組織,為何會對傳國玉璽感興趣?
天子劉協看著眾人那驚駭欲絕的表情,臉上卻緩緩地,浮現出一抹令人心酸的、自嘲般的苦笑。
“罷了……”
他無力地揮了揮手,聲音輕得仿佛隨時都會被風吹散。
“眼下都是身外之物,能保住性命,便已是萬幸了。”
那份超乎年齡的鎮定與無奈,讓在場所有人都為之心頭一顫。
經過一日血戰,劫後餘生的三方大軍,終於在這片浸透了鮮血與亡魂的曠野上,暫時休整下來。
馬超牽著裡飛沙,獨自一人立於一處高坡之上,遙望著遠處那片插滿了河北軍與白波軍殘破旗幟的臨時營地,心中卻是一片冰冷的沉寂。
第二日。
天子醒轉,精神稍好了一些,隻是那輛華美的鑾輿早已徹底損毀,再也無法乘坐。
眾人隻得在附近的村落廢墟中,尋來一輛最為簡陋、甚至還散發著牲畜糞便味道的牛車,鋪上幾層破舊的毛氈,充作禦駕,繼續朝著東方,那座同樣殘破的古都,緩緩行進。
馬超一言不發,如同一尊沉默的、披著銀色鎧甲的守護神,策馬緊隨在牛車之側,寸步不離。
他那雙鷹隼般的眼眸,時刻警惕著四周,再也不敢有半分鬆懈。
又行了半日。
當天邊那輪昏黃的、仿佛也流儘了鮮血的殘陽,將最後一抹悲壯的餘暉灑向這片瘡痍滿目的大地之時。
一座巨大而殘破的城市輪廓,如同一頭匍匐在暮色中的遠古巨獸的骸骨,終於出現在了所有人的視線儘頭。
東都,洛陽。
第一百八十四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