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順平坐在局長辦公室的真皮座椅上,指尖反複摩挲著那份關於太平國際銀行案的報告草稿。
紙頁邊緣被揉得發毛,上麵每一個字都在將罪責推向“境外勢力”——完美,乾淨,像一塊精心擦拭過的墓碑,遮住了底下腐爛的真相。
他的目光卻透過百葉窗的縫隙,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上,雲層壓得很低,像極了他此刻沉在冰水裡的心,冷得發沉。
恍惚間,他仿佛又聽見父親粗糙的手掌拍在他頭頂的聲音,帶著小鎮手藝人特有的薄繭:“順平,做人要腳踏實地,凡事問心無愧。”
那時母親正坐在一旁縫補他磨破的校服褲,線軸轉得輕快,笑著點頭附和,陽光透過木窗欞,在她鬢角的白發上鍍了層暖光。
問心無愧。
這個詞如今想來,竟遙遠得像上輩子的童話。
他終於懂了,人從來不是鋼鑄的,環境的巨力像一雙無形的手,能把最硬的骨頭揉軟,把最直的脊梁掰彎,直到你變成它需要的形狀。
最初,當有人指著鹿說那是馬時,他嗤之以鼻,拍著桌子反駁,堅信自己眼裡的真相;
當十個人圍過來,異口同聲說那是馬時,他開始夜裡輾轉,對著鏡子裡的自己發呆——是不是真的是他看錯了?
當一百個人、他身邊的同事、上司、甚至需要仰仗的人,都笑著說“那當然是馬”時,他選擇了沉默。
孤獨的堅持太痛了,像赤手空拳對抗一整支軍隊,代價是被排擠、被邊緣化,連保護妹妹的能力都會失去。
直到一千個人、整個他賴以生存的體係都在喊“那是馬”,他不僅跟著喊,甚至開始說服自己:那就是馬。
連最初心裡那點微弱的掙紮,都被他當作“不成熟的雜念”,親手掐滅了。
他就是這麼一步步,從“陳順平”變成了“陳局”。
父母是小鎮上最普通的手藝人,守著一個修鞋攤,日子清貧卻安穩。
他們給兒子取名“順平”,沒什麼大誌向,隻盼他一生順利、平安。
小妹順欣出生那年,他十歲,抱著粉雕玉琢的妹妹,覺得家裡的陽光都更暖了些。
可這份溫馨沒維持多久,一場飛來橫禍就砸碎了一切——一個宿醉的富家子,開著轟鳴的跑車,在清晨的街道上撞飛了正要出攤的父母,最後隻賠付了十五萬。
他抱著懵懂的妹妹,在靈堂前哭到撕心裂肺,從那一天起,他就知道,他必須成為第一,必須強大到足以保護僅剩的家人。
他拚了命地讀書,打工,像一根繃緊到極致的弦。
警校第一的成績是他唯一的出路,學費全免,還有補貼,他能讓妹妹過得稍微好一點。
妹妹順欣很懂事,從不抱怨哥哥的陪伴太少,還會笨拙地幫他做家務。
他把所有的錢都花在妹妹身上,給她買新衣服,送她去好學校,仿佛這樣就能彌補父母缺失的關愛。
後來他進了警局,踏實肯乾,加上有眼力見,再借著嶽父的一點提攜,一步步從基層爬到了中層。
那時他還記著父母的話,不貪不占,常年穿著洗得發白的警用襯衫,辦公室裡的水杯是地攤上十塊錢買的,連簽字筆都要用到握不住才換。
他提拔和自己一樣出身的寒門子弟,對妻子體貼,對下屬溫和,拚儘全力扮演好“好警察”“好丈夫”“好哥哥”的角色。
他從不信神佛,隻信自己的雙手。他靠這雙手洗過盤子,抓過罪犯,掙來的每一分錢都乾乾淨淨,他以為這樣就能守住心底的“無愧”。
直到他發現了妹妹的秘密。順欣偷偷和一個男人在一起,肚子都大了。
他氣得渾身發抖,把妹妹叫到麵前痛斥,可看著妹妹哭紅的眼睛,說著“哥,我真的愛他”,他最終還是軟了心。
他親自操辦了婚禮,給妹妹買了新家具,以為這是給她找了個依靠,卻沒料到,那扇新家門後,是另一個深淵。
那個男人嗜酒、賭博,輸了錢就回家打順欣。
順欣的眼淚從最初的洶湧,慢慢變成了沉默,臉上的傷遮不住,眼裡的光也一點點滅了。
最致命的是,男人一次醉酒後忘了鎖門,孩子被人販子拐走了。
順欣抱著他的腿,渾身是傷,哭得撕心裂肺:“哥,我活不下去了……”
那時他正和侯副局長角逐局長的位置,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,半點差錯都不能有。
他試圖用正規途徑解決——報警找孩子,起訴離婚,可法律在那個滾刀肉麵前,竟蒼白得可笑。
男人甚至找上門來,囂張地威脅他:“不給我錢,我就繼續打你妹妹,這輩子都不跟她離婚!”
太國對家暴的漠視,對女性權益的輕慢,像一盆冷水,澆滅了他最後一點對“規則”的信任。
就在他焦頭爛額之際,聖日教的教主,在一個慈善晚宴上,帶著洞悉一切的笑容,主動走近了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