邵庭的意識在冰冷與混沌的深淵中沉浮。
他從未感覺如此虛弱無力過,仿佛靈魂被強行塞進了一個四麵漏風的破敗軀殼。
徹骨的寒意從四肢百骸鑽入骨髓,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著肺部的刺痛,帶來一陣陣劇烈的咳嗽,咳得他眼前發黑,幾乎要背過氣去。
他豐富的穿越經驗、處理各種危機的冷靜頭腦,在此刻這具病弱不堪的身體麵前,顯得如此蒼白無力。
他終於明白,為什麼這個世界的任務裡會有一條是“健康活下去”——僅僅是活著,對此刻的他而言,就已經是一場艱苦卓絕的戰鬥。
意識模糊間,混亂的記憶碎片如同走馬燈般閃現:是淩曜那雙燃燒著毀滅與偏執的琥珀色眼眸;是沈紀言在深夜為他披上外衣時指尖的溫柔與隱忍;
是無數個小世界裡,那個靈魂以不同麵貌愛著他、也折磨著他的樣子……
最後定格在這個世界,江暮雲那張帶著陽光般爽朗笑容、卻又在危難時刻爆發出驚人堅韌的臉龐。
他……難道要第一次任務失敗,死在一個看似平和的小世界裡嗎?
就在絕望的冰冷幾乎要將他徹底吞噬時,一絲微弱的暖意悄然傳來。
那溫暖起初很模糊,像是一點點滲透進他冰封的感官。
他感覺到有人用溫熱的濕帕,一遍又一遍,極其耐心地擦拭著他冰冷的手腳、額頭、脖頸……試圖驅散那蝕骨的寒意。
然後,有溫熱的液體被小心地喂到他的唇邊。
他吞咽困難,水流順著嘴角滑落,但那個人沒有絲毫的不耐煩,隻是更加輕柔地托起他的頭,一次次地嘗試,用指腹擦去他下巴的水漬,直到他終於能本能地咽下幾口。
這微不足道的暖流和照顧,如同黑暗中的一絲微光,漸漸喚回了他渙散的意識與力氣。
邵庭艱難地掀動沉重的眼皮,視線模糊了許久,才終於聚焦。
映入眼簾的,是江暮雲那張寫滿了疲憊和擔憂的臉龐。
少年的臉色同樣蒼白,嘴唇因為缺水而有些乾裂,眼底有著濃重的青黑,整個人看起來搖搖欲墜。
他時不時會因為極度的困倦而猛地低下頭,但又會立刻強迫自己清醒過來,甩甩頭掐著自己掌心清醒,繼續手中的動作——擰乾帕子,小心翼翼地為他擦拭。
邵庭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。
為什麼?
他們兩家不過是議定了婚事,連正式的家人都算不上,隻是名義上即將湊作一處的“兄弟”。
在剛剛經曆了那樣的慘劇,自身難保的情況下,他為什麼不拋下自己這個累贅獨自逃走?那樣活下去的幾率,明明大得多。
他看著江暮雲強打精神卻難掩脆弱的樣子,忽然明白了。
對於江暮雲而言,在一夜之間失去了母親和繼父,失去了所有依靠後,自己這個“弟弟”,已經成了他最後的精神寄托和唯一的親人。
保護他,照顧他,已經成了支撐著這個少年沒有徹底崩潰的唯一信念。
他們是彼此在無邊黑暗和冰冷絕望中,所能抓住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。
就在這時,江暮雲再次拿起帕子,輕輕擦拭邵庭的臉頰。
他的動作頓住了,驚喜地發現邵庭正睜著眼睛,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,雖然眼神依舊虛弱,但總算有了焦距。
“小庭!你醒了!”江暮雲的臉上瞬間綻開笑,那笑裡裹著掩不住的疲憊,卻又仿佛是陰霾中透出的第一縷陽光:
“太好了!彆怕,我們現在在寺廟的廂房裡,很安全的,不會再淋雨了。”
邵庭沒有說話,隻是靜靜地看著他。
江暮雲像是忽然想起什麼,急忙從懷裡摸出個布包,那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,早被體溫焐得溫軟,裡麵是幾塊乾餅。
他方才不斷用熱水涮洗帕子,雙手的皮膚已經被泡得發白起皺,甚至有些地方因為之前的磕碰和勞作而裂開了細小的口子。
可他毫不在意,隻費力地將堅硬的乾餅掰成細碎的小塊,放進盛著熱水的粗陶碗裡,用小勺一點點攪成糊狀。
他舀起一勺,仔細地吹了吹,才小心地遞到邵庭嘴邊,眼底滿是期盼,連聲音都帶著點緊張:“小庭,吃點東西吧,吃了東西才有力氣。”
邵庭垂下眼眸,安靜地張開嘴。
溫熱的糊狀物入口,帶著糧食最樸素的香味,但與此同時,一絲極其細微的、鐵鏽般的腥甜味也在舌尖蔓延開來。
他餘光瞥見,江暮雲那雙布滿細小傷口和褶皺的手指,在用力掰餅時,又有新的血珠從裂口滲出,悄然沾染在了餅塊上,而他自己卻渾然未覺,隻全神貫注盯著他的唇,生怕他不肯再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