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子在練功的呼喝聲、筆墨的沙沙聲和偶爾的嬉鬨聲中,平靜而安穩地流淌。
轉眼間,歲末將至,空氣中漸漸染上了年節的喜慶和忙碌。
海州城下了幾場細雪,卻因著靠海的暖濕,未能積存,隻在清晨的瓦楞和枯草上留下一層薄薄的銀白,太陽一出來便悄然化去。
年關將近,思鄉情切。來找邵庭代寫家書的人越發多了起來。
他的字經過這段時間的練習,愈發工整清秀,筆鋒間甚至隱隱透出一股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沉穩風骨,在武館這群粗豪漢子眼中,已是了不得的“秀才”水準。
案角堆著的潤筆費——幾枚銅錢或一小包點心,也漸漸豐厚了些。
這日傍晚,天色微暗,武館的趙大哥搓著手,嘿嘿笑著湊到邵庭的小桌前。
趙大哥是館裡的老資曆,性子豪爽,平日裡最愛逗弄江暮雲這個新來的小師弟。
“邵小先生,”他嗓門洪亮,帶著點不好意思:“再幫哥哥寫封信唄!還是給我那婆娘!”
邵庭點點頭,鋪開信紙,蘸飽了墨,安靜地等著。
趙大哥抓了抓後腦勺,憋紅了臉,開始磕磕巴巴地口述:
“呃……那啥,翠花兒啊,俺、俺在海州城挺好,吃得好睡得好,就是……就是怪想你的……”
邵庭麵不改色,筆下流暢地寫著。
趙大哥見邵庭沒什麼反應,膽子大了些,話也順溜起來,聲音卻壓低了些,帶著點粗獷的直白和熱切:
“……夜裡頭冷,俺被窩裡空落落的,就想摟著你暖和,想你身上那股桂花香膏的味兒,饞得很……等俺回去,非得好好跟你……”
後麵的用詞愈發直白露骨,帶著對妻子最原始熱烈的思念和欲望。
剛結束一天練功、滿頭大汗走過來的江暮雲,恰巧聽到了最後幾句。
他腳步猛地一頓,臉“唰”地一下紅了個透,像是被熱氣蒸熟了。
“趙、趙大哥!”他幾乎是衝了過去,又急又窘,話都說不利索了:
“你都說什麼呢!小庭還……他還是個孩子!你怎麼能跟他說這些!”
趙大哥被他一吼,先是一愣,隨即哈哈大笑起來,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著江暮雲的肩膀:
“哎喲喂!你小子還害臊了!這有啥?俺跟自己婆娘說的體己話嘛!邵小先生寫字好,俺信得過他才讓他寫的!哈哈哈!”
周圍幾個看熱鬨的師兄也哄笑起來,紛紛打趣臉皮薄的江暮雲。
江暮雲又羞又惱,卻拗不過這群老油條,隻能一把拉起還在“認真”書寫的邵庭,幾乎是逃也似的躲回了他們的小屋。
關上門,江暮雲臉上的紅潮還沒退去,他對著邵庭,語氣難得地嚴肅:
“小庭,以後趙大哥他們再讓你寫那種……那種不正經的話,你不許寫!聽見沒?你還小,不能聽那些!”
邵庭抬起眼,看著哥哥又急又窘、耳根通紅的模樣,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清澈見底,仿佛完全聽不懂剛才那些話的深意。
他乖巧地點點頭,聲音軟軟的:“嗯,我聽哥哥的。”
他頓了頓,微微歪頭,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困惑:“可是哥哥,趙大哥隻是想他娘子了呀?為什麼是不正經?”
江暮雲被問得一噎,看著弟弟純然無辜的眼神,頓時覺得自己想多了,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來。
他支吾著:“反正……反正就是不好!你還小,不懂!以後他們再說,你就說不會寫!”
“好。”邵庭答應得乾脆,低下頭,嘴角卻極快地彎了一下。
內裡早已曆經世情、甚至在某些方麵堪稱“老司機”的他,看著眼前這個因為幾句夫妻間的私房話就麵紅耳赤、純情得不得了的“哥哥”,隻覺得有趣極了。
他放下筆,主動伸出手,輕輕拉住江暮雲因練功而布滿薄繭的手指,依賴地晃了晃,將那份“不諳世事”的小白花模樣扮演得淋漓儘致:
“我知道了,哥哥,我餓了。我們今天晚上吃什麼?”
江暮雲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,看著弟弟“懵懂”依賴的樣子,保護欲瞬間爆棚,剛才那點尷尬立刻拋到九霄雲外:“走,哥哥帶你去吃好的!今天有肉!”
第二天,江暮雲果然偷偷找到趙大哥和幾個常來找邵庭寫信的師兄,板著小臉,十分嚴肅地“警告”了他們一番,中心思想就是:
我家弟弟還小,很單純,你們那些虎狼之詞不準再當著他的麵說!
師兄們看著他明明自己還是個半大孩子,卻硬要裝出老成模樣護犢子的樣子,忍笑忍得辛苦,麵上卻都一本正經地連連保證:
“好好好,知道了暮雲師弟,咱們以後注意,一定注意!”
隻是背地裡,少不了又是一陣善意的哄笑和調侃。
而邵庭,依舊每日安靜地坐在他的小桌前,執筆蘸墨,聽著那些或樸實或粗糙、或含蓄或直白的思念與牽掛,筆下流淌出工整的文字。
隻是在某些過於直白的字眼上,他會稍稍“潤色”得委婉一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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偶爾抬頭,看到江暮雲在練武間隙投來的、帶著關切和守護意味的目光,他會回以一個全然依賴的清澈笑容。
嗯,被這樣一個“單純”的哥哥小心翼翼保護著的感覺……似乎也不賴。
臘月二十九,除夕前夜。
海州城的年味愈發濃鬱,街巷間飄蕩著食物的香氣和零星炸響的爆竹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