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望海樓那場令人窒息的宴席回到振威武館,夜色已深。
一路上,兄弟二人都沉默不語。江暮雲隻覺得身心俱疲,那場看似榮耀的宴請,實則步步驚心,比他參加武鄉試還要耗費心神。
知府大人看似溫和卻暗藏機鋒的話語,尤其是那樁突如其來的提親,都沉甸甸的在他心頭。
推開房門,回到熟悉的帶著淡淡汗味和皂角清氣的武館小屋,江暮雲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,仿佛掙脫了某種無形的束縛。
他煩躁地扯了扯漿洗得發硬的衣領,解開最上麵的盤扣,大口呼吸著這屬於他們自己的自由空氣。
他最初決定考取武舉,不過是想著有了功名在身,能多些收入,讓弟弟生活得更好些,不必再寄人籬下,看人臉色。
他從未想過,這“舉人老爺”的身份背後,竟會牽扯出如此多的麻煩和身不由己。知府大人的看重,更像是一張無形的網,讓他感到窒息。
還要繼續明年春天的京城武會試嗎?還要往那更高、也更複雜的權力中心去擠嗎?
一股深深的疲倦感湧上心頭,他第一次對自己的前路產生了迷茫。
“哥哥,”邵庭的聲音在身後輕輕響起,帶著一貫的溫軟:“晚上在酒樓,光顧著應對,我們都沒怎麼好好吃東西。你肯定也餓了,不如……我們現在簡單吃些宵夜?”
江暮雲轉過身,看到弟弟正站在桌邊,燈光下,那張清秀的臉上帶著關切和依賴。
還好,無論外麵如何風雲變幻,小庭始終是這樣,乖巧、貼心,永遠是他最溫暖的慰藉。
他心中那點煩躁和迷茫似乎被這溫柔的目光撫平了些許,臉上露出一個有些疲憊卻真實的微笑:
“好啊,就聽小庭的。我們兄弟倆,也確實好久沒有安安靜靜地說說話了。”
他心中有些感慨,之前因為那夜屋頂的不愉快和各自的忙碌,兩人之間似乎隔了一層薄紗。
今晚,或許可以借著這頓簡單的宵夜,好好聊一聊,將那若有若無的隔閡解開。
邵庭聞言,垂下眼簾,乖巧地應了一聲:“嗯,哥哥稍等,我去準備。”
他轉身走進裡屋,目光掃過角落那個不起眼的小櫃子。
他打開櫃門,取出了一個造型頗為奇特的酒壺。
這壺是他前些日子特意尋來的,壺內設有巧妙的夾層機關,隻需在倒酒時用手指在壺蓋某個位置輕輕一撥,便能流出兩種不同的酒液。
他一邊漫不經心地切著鹵味、擺著花生米等簡單的下酒菜,心裡卻在冷靜地盤算著。
腦海中浮現的,是那夜哥哥醉酒後那個熾熱又絕望的吻,以及第二天清晨,哥哥那雙茫然無辜、將一切忘得一乾二淨的眼睛。
一抹帶著報複意味的笑意,在他眼底極快地閃過。
哥哥怎麼忘得那麼乾淨?那可不行。總要讓你……清清楚楚地記起來才好。
他拿起酒壺,手指狀似無意地拂過壺蓋某處,微微撥動。清澈的酒液緩緩倒入兩個杯中。他端起其中一杯,湊到唇邊,用指尖輕輕蘸了一點,放入口中品嘗。
一股濃鬱的桂花甜香瞬間在舌尖化開,但在這甜香之下,卻隱藏著一絲極淡帶著奇異熱意的藥草氣息。
那味道順著喉嚨滑下,竟讓他自己的身體都微微泛起一絲熱意。
確認酒已備好,他嘴角勾起一抹無人察覺的弧度,端起酒菜,步履輕盈地回到了外間。
“哥哥,酒菜準備好了。”他將托盤放在桌上,臉上是純然無害的、帶著些許期待的笑容:“這是前幾日買的桂花釀,味道清甜,正好可以解解乏。”
江暮雲不疑有他,看著弟弟忙碌的身影和桌上簡單的酒菜,心中暖意融融。
他拉過凳子坐下,笑道:“還是小庭想得周到。來,今晚就我們兄弟倆,好好喝一杯,說說話。”
他端起那杯“桂花釀”,聞著那誘人的甜香,隻覺得心情都舒暢了許多,全然不知,這杯看似溫和的酒液,即將在他體內點燃怎樣的火焰。
而坐在他對麵的乖巧笑著的弟弟,那雙清澈的眼眸深處,正閃爍著幽深而勢在必得的光芒。
邵庭借口屋裡有些悶熱,起身去裡間換了一身更為輕便的夏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