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子中心的窗簾沒有拉嚴,一縷冷白的月光斜斜地切進來,落在顏嫣的枕邊。
她翻了個身,身下柔軟的床墊隨著動作微微下陷。順產後的身體恢複得很快,但骨盆深處仍殘留著隱約的酸痛,提醒著她幾天前那場漫長分娩的餘韻。嬰兒床裡的女兒睡得正熟,小臉在月光下泛著珍珠般的柔光,胸口隨著呼吸輕輕起伏。
顏嫣盯著那小小的輪廓,指尖無意識地揪緊了被單。純棉布料在她指間皺成一團,就像她此刻擰緊的心緒。
結束了。
這個念頭突然清晰地浮現在腦海中。孩子平安落地的那一刻,她和那兩個人之間扭曲的契約關係就該畫上句號。不會再有心照不宣的三人晚餐,不會有趙明遠借著送孕期維生素的名義在她公寓待到深夜,更不會再有齊司禮在產檢時站在b超室門外,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煙盒的沉默等待,放學後更不會有人在教學樓前等她。
窗外傳來汽車引擎的轟鳴,輪胎碾過碎石路的聲響讓顏嫣條件反射地繃緊了脊背。她數著秒,直到那聲音消失在夜色裡——不是他們,今晚他們應該回自己的家了。
手背突然傳來溫熱的觸感。顏嫣低頭,發現自己的拇指正輕輕撫摸著女兒的臉頰,嬰兒細嫩的皮膚像最上等的絲綢。這個無意識的動作讓她胸口發緊,她猛地收回手,卻在半空中被女兒突然揮舞的小手抓住了一根手指。
新生兒的握力大得驚人。
"......"
顏嫣望著那隻攥住自己的,不足她三分之一大的小手,喉嚨突然發澀。她應該感到解脫的。逃離那段畸形的關係,擺脫作為生育工具的枷鎖,重新做回醫學院那個心無旁騖的優等生——這本該讓她如釋重負才對。
可為什麼胸腔左側會傳來這樣空洞的疼痛?就像有人生生剜走了一塊血肉,留下一個不知道該怎麼填補的缺口。
床頭櫃上的手機屏幕突然亮起。顏嫣沒有去看,她知道不是他們——從推進產房那一刻起,那兩個人就默契地退到了安全距離之外。就像完成了一場精心策劃的接力賽,現在接力棒已經傳遞完畢,運動員自然該退場了。
女兒在睡夢中咂了咂嘴,無意識地往她的方向蹭了蹭。顏嫣僵著身子沒敢動,生怕驚擾了這小小的生命。月光悄悄爬上嬰兒稀疏的胎發,給黑發鍍上一層銀藍的微光,那發旋的位置和齊司禮的一模一樣。
她突然想起分娩那天,劇烈的宮縮讓她咬破了嘴唇。恍惚間聽見護士說"看到頭發了",然後是趙明遠失控的一聲"顏嫣!"。當時她痛得視線模糊,卻清楚地記得有雙手時握住了產床的護欄,左手那枚婚戒硌在她小腿上,右手腕表冰冷的金屬貼著她汗濕的腳踝。
"......笨蛋。"
顏嫣輕輕抽回被握住的手指,小心地掖了掖女兒的繈褓。窗外,一片梧桐葉飄落在窗台上,葉脈在月光下清晰得像醫學院解剖室裡的人體神經圖譜。
她以為自己會哭的。可眼眶乾澀得發疼,隻有心臟在肋骨後麵不依不饒地抽痛著,像是被那兩雙曾經支撐過她的手,同時挖走了一部分靈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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