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珠…珠…”趙明遠喉嚨裡發出一個破碎到不成調的音節，整個人像被抽空了骨頭，踉蹌著後退一步，撞在桌子上，保溫杯“哐當”一聲掉在地上，熱水四濺。
沒有人驚呼，沒有人說話。
整個觀測點陷入了一種絕對的、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。隻有雨點打在棚布上“劈啪”作響，以及設備風扇運轉的微弱嗡鳴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釘在屏幕上，釘在那隻從泥石中伸出的、係著小白花的、屬於孩子的小小手臂上。即使不認識那朵小白花的人，此刻也完全明白了——這深埋於泥石之下的孩子，手腕上戴著葬禮的標誌！而他們要找的珠珠，正是在葬禮上失蹤的！
冰冷的絕望，如同泥石流本身，瞬間淹沒了每一個人。之前所有的努力、所有的祈禱、所有的希望，都在這一刻，被那隻係著小白花的、無聲無息的手臂，徹底碾碎、掩埋。
齊司禮似乎也感應到了什麼。他緩緩地、極其僵硬地抬起頭，空洞的目光投向屏幕。當他的視線接觸到那隻手臂和那朵小白花的瞬間，他全身劇烈地一震！腫脹的喉嚨裡發出一聲如同瀕死野獸般的、沉悶而絕望的嗚咽，隨即，他猛地用手死死捂住嘴，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，指縫間溢出了壓抑不住的、混合著血沫的哽咽。
他的世界，在這一刻，徹底崩塌了。
屏幕上的畫麵，與記憶中父親被巨石壓住的身體，與珠珠純真的笑臉，瘋狂地交織、重疊，最終化為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冰冷。
趙明遠看著屏幕上那觸目驚心的畫麵，又看著身邊瀕臨崩潰的愛人，一股滅頂的寒意和無法言喻的悲痛將他徹底吞噬。
他張著嘴，卻發不出任何聲音，隻有眼淚無聲地洶湧而出，混合著地上的熱水，在他腳邊形成一小片絕望的泥濘。
陳團長鐵青著臉，下頜線繃得像刀鋒。他猛地轉身。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同樣臉色煞白的消防指揮官。沒有言語，但兩個在生死線上摸爬滾打多年的男人，瞬間讀懂了彼此眼中那沉重如山的決斷。
即使沒有生命體征。
即使希望早已熄滅。
也要把她帶回來！
陳團長一步跨到通訊器前，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血命令：
“尖刀分隊！準備行動！目標：屏幕坐標xxx，xxx！重複，目標：屏幕坐標xxx，xxx！”
“消防隊！清障組！生命探測組！立刻前出！配合行動！”
“地質組！嚴密監控山體！有任何異動，立刻示警撤退！”
“無人機！持續監控目標區域及周邊山體！提供實時畫麵！”
消防指揮官深吸一口氣，壓下心中的沉重，同樣抓起通訊器，聲音沉穩而專業：
“救援一組、二組！攜帶輕型支撐裝備、手動破拆工具、生命探測儀！目標：屏幕所示位置！注意！堆積體極其不穩定，嚴禁大型動作！優先建立點支撐，再小心清理覆蓋物！動作要輕！要穩！安全繩雙保險！快！”
命令下達，短暫的死寂被打破。士兵和消防員們沉默而迅速地行動起來，臉上沒有找到目標的喜悅，隻有一種近乎悲壯的肅穆。他們知道，這不是救援，而是收殮。
趙明遠看著齊司禮張了張嘴，想說什麼，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。巨大的悲痛和無力感將他釘在原地。
齊司禮猛地抬起頭，赤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屏幕上那隻手臂的位置。他喉嚨裡的嗚咽變成了野獸般的低吼，掙紮著要站起來，卻被趙明遠死死按住。
“司禮！你不能去！太危險了！”趙明遠的聲音沙啞。
“放…開…”齊司禮嘶啞地擠出兩個字，力量大得驚人，眼神裡是瘋狂的、不顧一切的執拗，“珠珠…我的…女兒…”他指著屏幕，淚水混著血沫從嘴角流下。
趙明遠知道，此刻任何阻攔都是徒勞，甚至會徹底擊垮齊司禮。他咬了咬牙，脫下自己的衝鋒衣裹在齊司禮身上，然後用力扶住他，對著陳團長嘶聲道：“團長！我和他一起去！就在安全線外！他看著！我保證他的安全！”
陳團長看著齊司禮那瀕臨瘋狂的狀態，又看看趙明遠眼中不顧一切的決絕，沉重地點了點頭：“穿好防護！待在安全員指定位置！絕對不許靠近作業區！”
雨絲冰冷。齊司禮和趙明遠站在安全線邊緣，身上穿著臃腫的防護裝備，被兩名安全員緊緊護在身後。齊司禮的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，全靠趙明遠支撐著，眼睛卻死死釘在幾十米外那片正在被小心挖掘的區域。
士兵和消防員們如同在刀尖上跳舞。他們用最快的速度在相對穩固的地麵打下錨點，架設起簡易的支撐架。
然後，最精乾的一組人，腰係雙保險繩，手持輕便的工具，小心翼翼地踏上那片如同巨大沼澤的泥石流堆積體。每一步都極其謹慎，腳下鬆軟的泥漿發出令人心悸的“咕嚕”聲。
生命探測儀再次掃過目標區域，屏幕上依舊是一片令人絕望的空白——無生命體征。這個結果像冰冷的鐵錘，砸在每個人的心上，也砸碎了齊司禮最後一絲僥幸。
挖掘開始了。沒有機械的轟鳴，隻有鐵鍬、小鏟甚至雙手，在泥漿和碎石中極其小心地清理著。動作輕得不能再輕，生怕引起任何一點震動。泥漿冰冷刺骨，混雜著碎石和腐爛物的氣味令人作嘔。雨水混合著汗水，從救援隊員的額角滑落。
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，每一秒都無比漫長。
終於，在清理掉一層厚厚的泥漿和碎石後，救援隊員的動作猛地頓住了！他小心翼翼地拂開一片泥汙，露出了下麵——
“找到了！”隊員壓抑著悲痛的聲音通過對講機傳來。
安全線外，齊司禮身體猛地一晃，喉嚨裡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淒厲悲鳴！他掙脫了趙明遠的攙扶，踉蹌著就要往前衝，被安全員死死抱住！
“珠珠——！！”他終於嘶吼出了那個名字，聲音如同泣血的杜鵑，撕破了雨幕和山穀的死寂。他瘋狂地掙紮著，想要撲過去，想要抱住他那深埋於冰冷泥石中的女兒。
“警告！警告！”
直升機飛行員急促的聲音突然撕裂了通訊頻道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驚惶，“遭遇強上升氣流和嚴重風切變！無法保持穩定懸停！必須立刻脫離！重複，必須立刻脫離！”
幾乎同時，地質監測組的警報也淒厲地響起：
“緊急情況！山體內部應力異常劇增！監測點位移量超閾值！有大規模二次滑坡甚至山體崩塌風險！所有人員！立刻撤離！立刻撤離！最高級彆危險！”
“撤！快撤！”陳團長和消防指揮官幾乎同時對著所有通訊器嘶吼！聲音因極度的緊迫而變形！
但命令剛剛發出，醞釀已久的、真正的滅頂之災已至！
轟隆隆——！！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