東海初平,王袍未暖。我與青青卸了玄甲,換作尋常江湖少俠裝扮,策馬出京。青驄馬上,我一身墨藍勁裝,腰懸“驚瀾”長劍,不過二十三四年紀,眉宇間猶帶沙場淬煉出的銳氣,卻已刻意收斂了那份裂石穿雲的鋒芒。青青則是一襲水綠羅裙,外罩素紗半臂,青絲以玉環鬆鬆綰起,靈動如初春柳梢的新葉。她指尖偶爾掠過腰間懸著的一枚溫潤青玉符,那是她以符籙溝通天地靈機的媒介。修行者的清靈之氣,隱在風塵仆仆之下。
鹽津渡口,白浪拍岸,鹽山如雪。本該是喧騰的漕運咽喉,此刻卻凝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滯澀。力夫搬運鹽包的號子有氣無力,茶棚裡商賈低聲爭執,空氣中彌漫著焦慮與隱隱的戾氣。
“好濃的‘怨’氣,”青青勒馬,秀眉微蹙,眸中一點靈光流轉,掃過碼頭,“非關風水,倒像是…人心鬱結,引動了水脈中的陰濁?”
我心念微動。鹽利牽動人心,怨氣淤積,恐生事端。正欲探看,忽聞渡口最大的“萬通鹽棧”前爆出震天喧嘩!幾十個精壯赤膊的腳夫,手持扁擔木棍,殺氣騰騰圍住一隊剛靠岸的鹽船。為首一個黑臉虯髯的壯漢,脖頸青筋暴跳,指著船頭一位風塵仆仆的年輕商人怒吼:“沈三郎!端陽盟會前鹽包必到的規矩是鐵打的!今日初七,你船才到!害得我‘聚義堂’兄弟被盟主重罰,扣了半月腳錢!今日不賠個底兒掉,老子掀了你的船!”
那沈三郎不過二十出頭,麵色蒼白,急急拱手:“趙五哥!實在是上遊暴雨,河道凶險,絕非小弟有意拖延啊!”
“放屁!”趙五雙目赤紅,蒲扇大手一揮,“兄弟們!給老子……”
眼看棍棒就要砸下!
千鈞一發,一個清亮帶點稚氣的童音,如利箭穿透喧囂:
“五叔!慢著!”
一個十歲上下、穿著補丁短褂的黑瘦小童,泥鰍般從鹽棧廊柱後鑽出,幾步衝到劍拔弩張的兩撥人中間。他方才一直蹲在碼頭濕滑的石階上,小手撚著渾濁的河水,又摳了點船幫上的粘液嗅著。
“五叔!”小栓子聲音清亮,毫無懼色,“您怪錯人啦!三郎哥的船遲到,不是他存心,是‘烏魚灘’的水鬼昨夜鬨海,掀浪纏舵!”
眾人皆愣。趙五也是一怔:“啥…啥水鬼?小栓子彆胡說!”
小栓子不慌,跑到水邊指著幾縷暗綠腥臭的水草:“您看這‘鬼纏絲’,隻有‘烏魚灘’最深的老漩窩才有!”又指著沈三郎船頭幾道濕滑粘膩的新鮮擦痕,“您瞧這印子,滑溜溜腥得很,是不是?那水鬼最愛半夜扒船搗亂,纏住舵槳!昨夜雨大浪急,水鬼鬨得凶,三郎哥的船準是被纏住了才誤了時辰!”
他言之鑿鑿,將船工口耳相傳的禁忌說得活靈活現。趙五和他手下漢子麵麵相覷,怒火稍歇。沈三郎感激地看著小童。
青青在我身側,唇角微揚,傳音入密:“夫君,這孩子靈性天成,洞悉本地玄微,‘僑童有辭’,名副其實。”
我心下讚許。此童生於市井,慧眼如炬,小小年紀便有擔當,平息紛爭,正是這煙火人間最鮮活的生機。
然而,小栓子之言雖解了眼前乾戈,“聚義堂”被扣的腳錢仍是症結。沈三郎麵露難色,趙五臉色依舊鐵青。僵持再起。
青青指尖在青玉符上輕輕一拂,一縷常人難察的清靈之氣散開,悄然撫平周遭躁動的戾氣。我則越眾而出,步履無聲卻自有沉凝氣度,瞬間吸引了所有目光。
“諸位,”我開口,聲音清朗,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沉穩,目光掃過趙五與沈三郎,“且聽在下一言。”
趙五皺眉打量我這看似年輕的“富家公子”,語氣不善:“小哥是哪位?莫要多管閒事!”
“江湖過客,姓廖。”我淡然一笑,目光如電,隱含修行者的洞察,“方才小友所言水鬼作祟,當非虛言。天災水厄,非商旅之過。‘聚義堂’兄弟辛苦謀生,盼錢養家,亦是本分。此事,乃邪祟殃及無辜。若因此內鬥,械鬥流血,豈非讓那興風作浪的孽障竊喜?更損了鹽津渡百年和氣!”
趙五與沈三郎神色微動。
我氣定神閒,話語直指人心關竅,雖年輕,氣度卻淵渟嶽峙:
“趙把頭此番率眾問責,豈是一人之意?必是‘聚義堂’上下同氣連枝,共討公道。其中必有明事理、體諒沈老板難處者,此輩,實乃沈老板之友、維係鹽路順暢之‘同道’也!”
“亦必有因被扣錢而憤懣難平、執意要沈老板全賠甚至不惜動手者,此輩,名為討錢,實則對鹽商乃至渡口規矩早有積怨,實乃破壞此地長久安寧之‘禍根’也!”
“今若因這水鬼之禍,強逼沈老板全賠,乃至動手傷人,是寒了那些顧全大局、心向和睦之‘同道’的心!他們必生怨言:‘吾等顧念情義,反害主事兄弟受損,是何道理?’此乃自毀兄弟情義,自傷堂口根基!”
“反觀那些本就心懷怨懟、執意鬨事的‘禍根’,見趙把頭因聽信‘體諒派’而未能為兄弟討回全款,豈不暗中嗤笑?曰:‘吾早說這些鹽商靠不住!規矩都是屁!爾等偏要講理,今果如何?’此輩氣焰必然更盛,日後更易尋釁,壞了鹽津渡百年不易的秩序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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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趙把頭若執意強索,看似為兄弟出頭,實則令堂口兄弟離心,令沈老板這等守信商賈心寒,更令那心懷叵測之徒有機可乘!智者不為,義者不取!當此之時,更需堂主您明斷是非,凝聚人心!”
渡口死寂。唯有河水嗚咽。
趙五臉上橫肉抽動,握棍的手青筋凸起又緩緩鬆開。我這番話,句句點在他要害——堂主之位,維係於兄弟齊心與渡口規矩。寒了講理兄弟的心,讓刺頭得意,這堂口非亂不可!他狠狠瞪了一眼身後幾個眼神陰鷙的漢子,又看向一臉誠懇的沈三郎。
“罷了!”趙五重重吐氣,聲音粗嘎,“廖小哥年紀輕輕,見識不凡!是那水鬼作孽,怪不得三郎一人!這樣,”他看向沈三郎,“三郎,你認一半!剩下那半月腳錢,算我‘聚義堂’兄弟們給河神爺的香火錢!如何?”
沈三郎如釋重負:“五哥仗義!沈某認賠一半,絕無二話!稍後備席,給兄弟們壓驚!”
風波初平,但青青卻望向渾濁的河水,秀眉微蹙:“夫君,那水鬼怨氣未散,恐非天災,似有蹊蹺。”
我頷首,靈覺早已鎖定河心深處一股盤旋的陰冷戾氣。趙五等人正待散去,忽聽河中“嘩啦”巨響!一道裹挾著腥臭淤泥和暗綠水草的漆黑水柱衝天而起,隱約可見一個由怨氣凝聚、形似巨大鯰魚般的猙獰虛影,發出無聲的尖嘯,直撲岸上人群!正是昨夜作祟的“水鬼”本體現形!
人群大駭,驚呼奔逃!
“孽障!還敢逞凶!”青青清叱一聲,玉指如拈花,在腰間青玉符上迅疾一點。一點溫潤青芒自符中射出,迎風暴漲,化作一道流光溢彩的青色符籙虛影,其上符文流轉,散發出清淨、鎮壓的浩瀚氣息,當頭罩向那撲來的水鬼怨靈!
“鎮!”青青指尖下壓。
青符落下,光華大放!那水鬼虛影如遭烈日灼燒,發出淒厲無聲的哀嚎,周身怨氣黑煙“嗤嗤”作響,迅速消融潰散!不過數息,那凶戾的虛影便被符籙之力徹底淨化,化作幾縷青煙消散。河麵重歸平靜,那股令人煩躁的腥甜之氣也蕩然無存。
渡口死寂,所有人都看呆了。
沈三郎最先回神,對著我和青青深深拜下:“多謝…多謝仙長出手!救我鹽津渡!”
趙五也反應過來,帶著敬畏抱拳:“原來是仙長駕臨!趙五有眼不識泰山!多謝仙長點醒,更誅此邪祟!”
小栓子更是滿眼崇拜地看著青青。
我扶起沈三郎,對趙五道:“趙把頭不必多禮。誅邪護生,分內之事。鹽路暢通,貴在誠信體諒,規矩井然。願諸位以此事為鑒,同心協力,莫再生無謂紛爭。”
離開鹽津渡時,夕陽熔金。碼頭上號子重新嘹亮,船隻往來如織。那淤積的怨氣與邪祟一同消散,生機勃勃的市井氣息重新流淌。
我與青青並轡而行,沿著長河,向暮色中的村落馳去。
“夫君方才一席話,引古智而發新聲,切中世情人心,真當得起‘排難解紛,辯哉仙仙’。”青青望著波光,輕聲道。
我側首看她,晚風拂動她頰邊碎發,眸中映著天光水色:“青青,你看這鹽津渡。風波起於怨戾,亦平息於明理與護生。真正的太平,不在廟堂之高,而在這一船一鹽、一言一行、一符鎮邪的生生不息之間。你我手中劍與符,守的便是這份人間煙火的安穩與生機。”
馬蹄踏碎霞光,前方村落燈火漸暖,炊煙嫋嫋,勾勒出人間最樸素的太平圖景。這遊曆之路,步步皆是修行,亦是繪就心中那幅“活太平”長卷的筆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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