印度支那大學雖校園麵積不大,卻處處透著雅致清幽的美感。
今日,學校大禮堂外掛出了一則引人注目的訊息:被譽為東方《相對論》闡釋者的蘇教授,將於明天蒞臨本校大禮堂開展講座,誠邀全體學子前往聆聽。
訊息牌前圍了不少學生,低聲議論著對蘇教授的種種聽聞。有人語氣誇張地說,這位蘇教授對《相對論》的理解,怕是比愛因斯坦本人還要透徹。
這話聽著,倒像是對當年愛因斯坦不屑於在安南停留的一種隱晦諷刺——你不肯踏足的土地,偏有能把你的理論講透的人。
所以呢?願意前來聆聽的人多不勝數,到後來竟出現了一票難求的盛況。
而此時,蘇俊正和馬丁教授一起,商量著他第一場講演該講些什麼內容。
馬丁教授推了推鼻梁上的圓框眼鏡,指尖在燙金封皮的筆記本上輕輕點著:
“你的研究於國於民皆是要緊事,但聽講的既有穿長衫的學子,也有穿西裝的先生,得讓販夫走卒聽了也覺親切才好。”
蘇俊將長衫下擺往椅子上攏了攏,眉頭微蹙:“我原想從西洋的理論講起,可又怕坐前排的那些老先生聽著隔膜。”
“不如從你在河口車站見的事說起?”
馬丁教授端起粗瓷茶杯,“那些扛包的力夫怎麼用竹竿省力,不就是你研究的道理?先講他們聽得懂的,再往深裡去。”
窗外的陽光斜斜落在八仙桌上,照著攤開的講演稿。蘇俊忽然笑了,提筆蘸了蘸墨:“您是說,先講我蹲在碼頭看力夫卸貨的那三天?”
馬丁教授聽了連連點頭。蘇俊沉吟片刻,卻搖了搖頭:“罷了,我還是想隨心些,天馬行空地講。不過您放心,宗旨是定的——得讓同學們打心底裡愛上物理。”
大禮堂的演講台上,
經馬丁教授一番引薦,蘇俊終於站定。
腳踩在這帶著法蘭西風格的異國式講台上,他抬眼望去,台下滿是黑發黑眸的麵孔,不由微微頷首,唇角漾開一抹笑意。
“今日站在這裡,起初我當真不知該從何講起。”
他開口說道,聲音清潤而沉穩,“可看見你們,我便明白了——你們心中,同樣燃著追求真理的火苗。思忖再三,不如就用一句我們都懂的老話開篇吧:‘三人行,必有我師焉。’”
話音剛落,台下便起了些細碎的議論,有人抬手撫著下巴琢磨,也有穿學生製服的少年湊在一起輕聲笑——這句孔夫子的話,誰不是打啟蒙時就背得滾瓜爛熟?
蘇俊目光掃過台下,指尖輕輕叩了叩講台邊緣:“諸位莫笑這話尋常。我曾在河口碼頭看力夫扛貨,見他們用竹竿挑著百斤重擔,腳步卻穩如磐石,便忍不住上前問訣竅。那老力夫擦著汗說,‘這杆子得順著肩窩轉,就像你們念書得順著道理走’——諸位看,這便是師。”
他隨手從講台邊拿起一支粉筆,在黑板上畫了道彎彎的弧線:“就像這竹竿的弧度,西洋課本裡叫‘力學杠杆’,可在咱們的生活裡,它是挑水的扁擔,是撐船的篙,是娘舅修屋時支起的木架。道理從來不分中外,就看咱們肯不肯彎下腰,從身邊的日子裡去尋。”
陽光透過彩繪玻璃窗斜照進來,在他身後投下片斑斕的光影。台下漸漸靜了,那些黑亮的眼睛裡,好奇像春水似的漫了開來。
蘇俊稍一停頓,目光掃過台下專注的臉龐,繼續說道:“這便是力學了。西洋有個趣談,說當年一隻蘋果落在牛頓頭上,倒讓他琢磨出了萬有引力的道理。”
他拿起粉筆在黑板上畫了個圓圓的蘋果,筆尖順勢往下拉了道直線:“諸位看,蘋果落地是常事,可有人隻當是風刮的,有人卻盯著那下落的弧線問‘為什麼’。這一問,便問出了天地間的大規矩。”
台下有學生忍不住笑出聲,蘇俊也跟著笑了:“莫看這故事像戲文,裡頭藏的道理卻實在——咱們身邊的風、雨、流水,乃至方才說的竹竿扁擔,哪一樣不是在講力學?就像這蘋果,換作在咱們院裡,或許會被娘用竹竿打下來,可那竹竿彎下去再彈回來的勁兒,跟蘋果落地的道理,原是一脈相通的。”
蘇俊將粉筆擱在黑板槽裡,轉身時長衫下擺輕輕掃過講台。“諸位或許覺得,力學是西洋人的學問,是公式裡的字母,是實驗室裡的天平。可我在鄉下見過老農揚場,木鍁掄得圓,麥粒飛出去能穩穩落在布袋裡,糠皮卻被風掃到另一邊——這不是慣性與風速的道理麼?”
台下有人“哦”了一聲,幾個穿短打的青年直起身子,像是想起了自家田頭的光景。
“還有孩童玩的陀螺,抽一鞭子便能立著轉個不停,稍有歪斜便會倒下。西洋課本裡說這是‘離心力’,可咱們的祖輩早就在陀螺上寫了訣竅:‘立身要正,轉得要勻’。”他抬手在空中虛畫了個旋轉的圈,“道理本就藏在日子裡,不過是有人給它起了洋名字,有人用老話記著罷了。”
後排忽然有個戴眼鏡的先生朗聲問:“蘇先生是說,咱們老祖宗的智慧,原是和西洋學問通著的?”
蘇俊點頭應道:“何止是通著。就像這禮堂的頂梁,法蘭西的雕花再精巧,也得依著‘橫木承重,立柱守中’的理,這理,咱們的木匠師傅打榫卯時就懂了。”
話音落時,台下響起一陣掌聲,比剛才更響亮些。陽光從彩繪玻璃透進來,照在蘇俊臉上,他眼裡的光,倒比那些琉璃彩片還要亮。
此時台下的馬丁教授,正微微頷首,鏡片後的目光裡滿是讚許。
他望著台上從容侃侃而談的蘇俊,心中暗自佩服——這般將中西學問的根脈打通說透,既不顯得刻意,又能讓人一聽就明白,實在難得。
聽到這裡,台下的莫雨薇悄悄鬆開了緊攥的手,指節因剛才用力而泛的紅漸漸褪去,掌心沁出的薄汗也隨著這口氣鬆了下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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