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國十四年元旦過後……
蘇俊清楚自己該返程了。東陸大學的電影係招考工作已在籌備中,作為發起者,他卻還在安南講學,終究有些說不過去。
更讓他掛心的,是日本人借外交名義要往滇西竄訪的事。
起初,北洋政府裡沒人願意出錢,各方互相推諉,直到日本人按捺不住,竟同意自己掏錢、自行前往——這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。
眼看日本人的行程箭在弦上,這分明是披著羊皮的狼要行動。莫老邪也一直盼著蘇俊回來,好一起想辦法,痛打這隻不懷好意的“狼”。
馬丁教授知道留不住蘇俊了,隻是焦急地喊道:“蘇……你這一走,錸元素的研究怎麼辦?我們到現在還沒找到錸的蹤跡啊!”
蘇俊笑了笑,緩緩說道:“按我製定的方法,用x光照射錳礦,總會有發現的。科學研究哪有這麼容易呢,教授?”
蘇俊正和莫雨薇收拾行裝,洪武捧著一幅字畫走上前來,恭敬地遞到他麵前:“蘇先生,這是有人托我轉交您的——是唐代書法家褚遂良留在安南的墨寶。”
“哦?”
蘇俊接過字畫,展開一看,隻見上麵題著:“瘴煙隨候改,山翠逐江浮。心與孤雲遠,書同漢月留。”
蘇俊指尖輕輕拂過宣紙上的墨跡,墨色雖曆經千年,仍透著一股清勁之氣。他抬眼望向窗外安南的遠山,那詩句裡的“山翠逐江浮”竟與眼前景致隱隱相合,不由得低聲念了一遍:“書同漢月留……”
莫雨薇湊過來看了看,輕聲問:“這字裡藏著什麼意思?送墨寶的人,是想托它說些什麼嗎?”
蘇俊將字畫緩緩卷好,眼底閃過一絲沉吟:
“褚遂良當年在安南為官,死在安南。但是他的筆墨裡總帶著些中原與邊地相融的意趣。這詩裡說‘書同漢月’,是盼文脈如明月照臨四方啊。”
他頓了頓,看向洪武,“托你送畫的人,沒留下彆的話?”
洪武搖搖頭:“隻說蘇先生見了這字,自然明白。”
蘇俊指尖敲了敲畫筒,忽然笑了:“倒是個會借古喻今的。看來這安南之地,藏著的有心人,不止我們。”他將字畫小心收好,“走吧,該啟程了——有些事,得回故土才能做個了斷。”
回程的火車上,
蘇俊終於收到了鄭逸那封遲來的信。
信裡,鄭逸告知他,他夫妻二人已平安抵達上海。
在苗疆公主的協助下,炎黃社的招人工作已然啟動,通訊社正著手籌建。鄭逸還提到,眼下他們的首要任務,是趕赴北京,為報道孫中山先生的北京之行做準備。
蘇俊看罷信,不由得一聲長歎:“天妒英才啊!”
莫雨薇聞聲一驚,抬眼望著他,急切地問:“哥哥,出什麼事了?”
蘇俊隻伸出手指,輕輕點了點信上“中山”二字,一言不發。
他什麼也沒說,也什麼都不必說。但他心裡清楚,先生這趟北京之行,終將是與他畢生奮鬥的這個世界,作最後的告彆。
車廂外的風景飛速倒退,像極了握不住的時光。蘇俊將信紙重新折好,指尖仍殘留著紙張的粗糙感,正如他此刻沉甸甸的心緒。
莫雨薇順著他指尖的方向看去,忽然明白了什麼,嘴唇動了動,卻沒敢出聲。她見過先生的照片,報紙上那個眼神清亮、總帶著溫和笑意的人,正為了一個更平等的世界奔走不休——可蘇俊這無聲的沉重,讓她忽然覺得那笑容背後,藏著太多不為人知的疲憊。
“為什麼……”
她終究還是小聲問了,聲音裡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。
蘇俊望著窗外掠過的田埂,良久才低聲道:“有些路,走得越堅定,越容易耗儘心血。”他頓了頓,將信仔細塞進懷表夾層,“我們得快點回去。有些事,就算知道結局,也總得有人站在該站的地方。”
莫雨薇沒再追問,隻是默默握住了他微涼的手。火車汽笛長鳴,穿透雲層,像一聲遙遠的召喚,也像一聲無奈的歎息。
蘇俊對二牛說:“我們不在圓山寨停留了,直接去雲南府見嶽父大人。他想必急壞了。”
二牛會意地點點頭。
莫雨薇心裡滿是疑惑,很想問蘇俊怎麼會有這般先見之明,但終究沒開口。或許是長久以來,她早已習慣了蘇俊總能做出最妥當的決定。
滇越鐵路上的小火車,在軌道上顛簸爬行兩天後,終於從河內抵達了終點站雲南府。
車站外,李老四帶著一隊士兵早已等候在那裡,專來迎接蘇俊。
火車剛停穩,李老四便快步迎了上去,見蘇俊和莫雨薇走下站台,忙上前拱手:“姑爺,大小姐,老爺在府裡候著您二位呢,特意讓我來接。”
蘇俊點頭應下,目光掃過站台上荷槍的士兵,眉頭微蹙:“嶽父他……可是有什麼急事?”
李老四臉上掠過一絲凝重,壓低聲音道:“小日子的人那夥人前天已進入到了雲南,老爺這兩天沒少為此事煩憂,昨兒還念叨著您要是再不來,他就得派人往河內跑一趟了。”
莫雨薇聞言心頭一緊,下意識攥了攥蘇俊的衣袖。蘇俊拍了拍她的手,對李老四道:“知道了,這就走吧。”
一行人出了車站,轎子早已備好。二人快速上了轎子,朝著莫府的方向行去,蘇俊望著街旁熟悉的老店鋪,指尖在膝頭輕輕敲擊——帶著血腥的風,終究還是吹到雲南府來了。
還沒走到家門口,遠遠地就看見莫老邪站在門首,正朝著街道這頭不住地張望,身影在風裡微微前傾,透著一股按捺不住的焦灼。
“爹!”莫雨薇先喊了一聲,快步迎上去。
莫老邪這才回過神,目光從遠處收回來,落在蘇俊身上時,眉頭的褶皺鬆了鬆,卻又很快擰緊:“可算回來了。”他沒多寒暄,轉身往院裡走,“進屋說,事情急。”
蘇俊跟著他穿過天井,見廊下的燈籠還亮著,顯然是等了許久。剛落座,莫老邪便把一疊電報推過來:“你看,小日子在滇南紮了營,說是‘考察’,實則四處測繪地形,連茶馬古道的岔路都摸得門清。”
蘇俊拿起電報,指尖劃過“個舊”“蒙自”幾個地名,抬頭道:“北洋那邊還是沒動靜?”
“一群各懷鬼胎的貨色,”莫老邪猛灌了口茶,“小日子自己帶了槍炮,他們倒樂得坐壁上觀。我已讓人盯著滇南的動靜,但咱們的人手該怎麼調配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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