裡屋炕沿上坐著個人,不用細瞅,那股子東北漢子的勁兒先撞進眼裡——正是快嘴李。
他上身套著件洗得發灰的藍布短褂,領口磨出了毛邊,腰間鬆鬆係著根黑布帶,墜著個油亮的煙荷包;下身穿的是厚布棉褲,褲腳紮得緊實,腳邊還放著雙沾著灶灰的靰鞡鞋。
手裡攥著杆比手指頭還粗的旱煙袋,銅煙鍋子被熏得油光鋥亮,煙杆上纏著圈舊布條,一看就是攥了十年八年的老物件。
他斜倚在炕頭的舊棉被上,
兩條腿隨意地伸著,剛抽完一口煙,慢悠悠地把煙鍋子往炕沿上“磕”了兩下,碎煙末子簌簌落在掃得乾淨的土地上。
眯著眼打量駝龍時,嘴角還帶著點漫不經心的笑,說話聲裹著東北人特有的敞亮,一開口就帶著股子熱炕頭似的煙火氣。
屋裡牆根下堆著半袋苞米,
窗台上擺著個豁了口的粗瓷碗,炕梢還疊著兩床打了補丁的花被麵——處處都是東北鄉村人家的模樣,粗糲,卻滿是過日子的實在勁兒。
駝龍瞅著快嘴李這副模樣,
嘴角先忍不住往上翹——那身灰布短褂配著油亮的煙袋杆,活像從年畫裡走出來的莊稼漢,
憋笑的勁兒剛竄到嗓子眼,還沒等笑出聲,快嘴李已經從炕桌的粗瓷盤裡抄起個白胖的白麵饃饃,又夾了一筷子脆生生的沾醬黃瓜,往她手裡一塞:
“彆光顧著瞅,這天光,該吃晌午了!”
手裡的饃饃還帶著炕頭的餘溫,醬香混著黃瓜的清勁直往鼻尖鑽,她那點沒繃住的笑意,倒真讓這口實在的吃食給堵了回去,隻剩下接過吃食時指尖的暖,和心裡頭一陣熨帖的熱乎。
駝龍咬口白麵饃,就著沾醬菜嚼得香,又端粗瓷茶碗,抿了口花茶漱嘴。
她放下茶碗時,指尖在桌沿頓了頓,才從隨身的衣兜裡,抽出那份疊得齊整的《奉天日報》,輕輕鋪在快嘴李麵前。
指尖在報紙上劃過幾行鉛字,最後穩穩停在“河本大作”那三個字上,指腹無意識地蹭了蹭紙麵。
先前眼底那點藏不住的笑意早散了,聲音壓得比茶碗裡的餘溫還沉:
“李大哥,這幾天我翻來覆去地想,有些事總得過明路——我該去把跟這個人的賬,做徹底了斷了。”
快嘴李的目光順著駝龍的指尖,斜掃過“河本大作”四個字,煙袋杆在炕沿上輕輕磕了下,語氣倒還是往常那般淡定:
“這龜孫子,窩在旅順口就沒挪過窩。可那地方哪是好進的?小日子的關東軍總部紮在那兒,把咱的地當成了他們的殖民地——咱中國人回自己的地盤,反倒要跟做賊似的偷渡,這叫什麼事兒!”
他頓了頓,捏著煙袋的手緊了緊,眼底多了幾分利落:
“你要去跟他了斷,這事兒我看行。不過急不得,等我拾掇拾掇。到時候我找相熟的漁民,你們坐漁船從海路繞進去,比走陸路穩妥。”
駝龍聽完,沒多猶豫,輕輕點了點頭,語氣裡滿是信賴:“李大哥,我都聽你的安排。”
快嘴李把旱煙袋湊到嘴邊吸了一口,煙鍋裡的火星明了明,煙圈慢悠悠從嘴角飄出來,才緩緩開口:
“你先去清點人手,把該帶的都備齊。不過有兩樣得記牢——趙敏那丫頭必須帶上,還有電台也得揣著,路上也好隨時傳信,省得斷了聯係。”
駝龍沒多言語,隻是重重一點頭,眼底先前的猶疑早散了,隻剩下把事辦到底的篤定,
抬手把桌上的報紙往衣兜裡一裹,指尖攥得緊實——這一趟旅順之行,她心裡已然有了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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