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分家文書一式兩份,族長張有德和幾位族老都按了手印。
張大山自個兒那份,被他小心翼翼地折好,揣進了懷裡,貼肉放著。
這薄薄的一張紙,卻像是千斤重擔,也像是一道分水嶺。
把過去那些個屈辱憋悶的日子,都給它隔在了後頭。
往前瞅,是生是死,是好是歹,都得靠他們自個兒了。
張老漢和張婆子,瞅著那分家文書,氣得臉都青了。
可當著族長和眾鄉鄰的麵,他們也不好再多說啥。
隻能眼睜睜地瞅著張大山,領著王氏和幾個娃兒。
開始收拾那些個按照文書規定,分給他們的、少得可憐的家當。
兩把豁了口的鋤頭,一把生了鏽的鐮刀。
半缸子勉強夠吃幾天的雜糧,裡頭還摻著不少秕穀和沙石。
還有幾床破舊不堪、露著黑心棉花的鋪蓋。
以及幾個缺了口的粗瓷碗,和一口鍋底快要燒穿的鐵鍋。
這些,便是他們這個十口之家,即將開始新生活的全部家當了。
鐵牛和石頭兩個半大小子,紅著眼睛,默默地,把這些個破爛家什,都給它捆紮結實了。
張大山自個兒,則把那半缸子雜糧,小心翼翼地,倒進了自家帶來的一個破麻袋裡。
又把那幾床破鋪蓋,也給它卷了起來,用草繩捆好。
王氏瞅著這些個東西,眼淚又忍不住往下掉。
她知道,往後的日子,怕是……更難熬了。
可瞅著自家男人那雖然虛弱、卻也異常挺直的腰杆。
瞅著孩子們那雖然害怕、卻也帶著幾分期盼的眼神。
她又硬生生地,把那到了嘴邊的歎息,給咽了回去。
再苦再難,隻要一家人能在一塊兒,心往一處使,那總能有條活路吧?
“走吧。”張大山把那最後一個裝滿了破碗爛鍋的柳條筐,背在了身上。
又伸手,從鐵牛肩上,接過了那個最沉的糧食袋子。
他那身子骨,雖然還沒好利索,可這會兒,卻像是使不完的勁兒。
一家人,就這麼著,在張老漢一家那幸災樂禍、和周圍鄰居們那同情複雜的目光注視下。
默默地,走出了那個曾經帶給他們無數屈辱和辛酸的老宅院子。
沒有回頭。
村西頭那座廢棄的牛棚,離老宅倒也不算太遠。
也就那麼一袋煙的工夫,就到了。
這牛棚,說是棚,其實也就是個用幾根歪歪扭扭的木頭樁子撐起來的、四麵漏風的破草頂子。
裡頭黑咕隆咚的,積了厚厚的一層牛糞和爛草。
一股子刺鼻的騷臭味和黴味兒,直往人鼻子裡鑽。
彆說是住人了,就是那牲口,怕是也嫌棄這地方。
王氏瞅著眼前這副光景,那剛強撐起來的一點點心氣兒,又一下子泄了。
眼淚,又止不住地往下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