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場突如其來的、曠日持久的大旱,如同一個巨大的篩子,無情地篩選著青石村每一個人的品性和能力。
也如同一個巨大的放大鏡,將平日裡潛藏在平靜水麵下的各種矛盾和人心,都照得清清楚楚。
張大山家那口在絕境中顯露神威的深水井,以及他有原則、無償的供水之舉,無疑為他在村民中贏得了前所未有的讚譽和民心。
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,便是村長兼族長張有德,在這場天災麵前所表現出的無力和……日漸衰微的威信。
隨著旱情一天比一天嚴重,村裡因缺水而引發的各種問題也層出不窮。
田地徹底絕收,已成定局。
牲畜渴死病倒,屢見不鮮。
人與人之間,為了爭奪那一點點渾濁的飲用水,口角、摩擦、甚至小規模的肢體衝突,也時有發生。
整個青石村,都籠罩在一種焦躁、恐慌、甚至有些歇斯底裡的氛圍之中。
作為一村之長,一張之族長,張有德自然是首當其衝,承受著來自四麵八方的巨大壓力。
村民們不再像以前那樣對他唯唯諾諾,言聽計從。
而是開始用各種方式,或明或暗地,表達著他們的不滿和……質疑。
“族長啊,這天到底啥時候才下雨啊?再這麼下去,咱們可真沒活路了。”
“是啊,族長,您老人家見多識廣,總得給咱們想個法子吧?”
“聽說西頭大山家那口井水旺得很,族長您能不能出麵說說,讓他多勻點水給大夥兒?”
麵對這些焦急的、甚至帶著幾分指責意味的詢問,張有德隻覺得焦頭爛額,束手無策。
他又能有什麼法子呢?
他也去祠堂裡領著族老們求過神,拜過雨,甚至還咬著牙湊了點錢,請了鎮上的神婆來做了好幾場法事。
可老天爺依舊是那副鐵石心腸的模樣,連一片雲彩都懶得施舍。
至於張大山家那口井……
他不是沒想過。
上次他以“公平用水”為名,試圖將水車和水井納入“公管”,結果被張大山那小子幾句話頂了回來,還碰了一鼻子灰。
現在,人家那口井成了全村大部分人的救命水源。
他張有德若是再想打那口井的主意,怕是不用張大山開口,那些受了恩惠的村民就能把他給淹死。
可眼看著張大山因為這口井,在村裡的名望一天比一天高。
甚至已經有人在私下裡說,這青石村,將來怕是要改姓“大山”了。
這讓張有德如何能甘心?如何能不忌憚?
他不能再坐視不理了。
他必須做點什麼,來挽回自己那搖搖欲墜的威信,來重新掌控村裡的局麵。
於是,他又召集了村裡的族老和各房的管事人,在祠堂裡開會。
這一次,他提出的“抗旱”方案,是——“集全村之力,另尋水源”。
“各位叔伯兄弟,眼下的旱情,大家都看到了。”
他坐在太師椅上,麵色沉痛地說道,“清河已斷,淺井乾涸,光靠西頭大山家那口井,終究是杯水車薪,解決不了根本問題。”
“老夫琢磨著,咱們不能光指望彆人施舍,還得自力更生。”
“這青石山綿延百裡,老夫就不信,找不到第二處水源。”
“老夫提議,從明日起,由各家各戶輪流出丁壯勞力,組成尋水隊,分頭進入後山,仔細勘察,務必找到新的水源。”
“隻要找到水,哪怕遠一些,咱們也能想辦法把它引下來,或者組織人力去挑。”
“這才是咱們全村人自救的根本之道。”
他這番話說得慷慨激昂,義正辭嚴,仿佛真的找到了解決問題的良方。
然而,祠堂裡卻陷入了一片詭異的沉默。
族老們互相看了看,大多低頭不語。
那些各房的管事人,也都是麵麵相覷,沒人主動接話。
原因很簡單。
現在這種時候,誰家還有多餘的勞力去參加那虛無縹緲的“尋水隊”?
地裡的莊稼早就完了,家裡的牲畜也快不行了。
男人們要麼是想方設法去更遠的地方找點零活,換點嚼裹。
要麼就是守在家裡,等著去張大山家打那點救命水。
誰還有心思,有力氣,去參加這種前途未卜的“集體行動”?
更何況,青石山的後山,深邃險峻,野獸出沒,平日裡就少有人敢深入。
現在這種大旱天氣,山裡怕是更加危險。
萬一水沒找到,再把人給搭進去,那可就虧大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