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那雙飽經世事的渾濁老眼,閃爍著睿智的光芒。
“嗯……這位王主簿,看來並非庸碌之輩啊。”他緩緩開口,“他這番舉動,看似褒獎,實則……試探和索取的意味更濃。”
“官府對於民間能人異士和‘奇技淫巧’,向來是既好奇又忌憚。”
“用好了,可助其彰顯政績,富國強民。”
“用不好,或者被其威脅到自身利益,則會毫不猶豫地予以打壓甚至鏟除。”
“你如今鋒芒初露,被他們盯上,倒也不算意外。”
周先生的分析,與張大山的想法不謀而合,更讓他心中警鈴大作。
“那依先生之見,這份呈報……小子該如何落筆?”張大山懇切求教。
“關鍵在於八個字。”周先生伸出手指,在空中比劃著。
“實處著墨,虛處藏針;不卑不亢,外圓內方。”
“哦?”張大山和小山都凝神細聽。
“所謂‘實處著墨’,”周先生解釋道,“便是對於那些已經擺在明麵上、官府已經看到、或者容易驗證的東西,比如水車的外形、磚坯的堅固、堆肥的材料等,你要寫得儘量詳實、具體,讓人覺得你確實是儘心儘力,毫無保留。”
“要多寫你如何辛苦嘗試,如何曆經失敗,如何克服困難,才僥幸成功的‘過程’,以彰顯你的‘勤勞’與‘不易’。”
“至於‘虛處藏針’,”他話鋒一轉,“便是對於那些涉及到核心原理、關鍵配方、精密構造的部分,則要巧妙地‘藏’起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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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可以用一些似是而非、模棱兩可的詞語,比如‘偶得古法啟發’、‘反複試湊比例’、‘仿照舊物改造’等等,將其模糊化、簡單化。”
“或者乾脆就避而不談,隻強調其最終效果,而不解釋其內在原理。”
“總之,要讓外人看起來,你這些成就,主要是靠著一股子農民式的‘笨功夫’、‘土辦法’和‘好運氣’得來的,而非什麼高深的、係統的理論知識。”
“至於‘不卑不亢,外圓內方’,”周先生繼續說道,“則是指你在呈報中的態度和語氣。”
“對官府,對縣尊,要極儘恭敬謙卑之詞,要處處體現你‘忠君愛民’、‘努力生產’、‘不敢給朝廷添亂’的‘赤誠之心’,這是‘外圓’。”
“但同時,在涉及自身根本利益和核心秘密時,又要守住底線,寸步不讓,絕不因為對方是官府就輕易妥協或全盤托出,這是‘內方’。”
“要寫出一份,既讓上官覺得你‘態度誠懇、內容詳實、頗有價值’,又讓他覺得你這些本事‘雖好卻也有限、乃時勢造就、難以大規模複製’的呈報。”
“這其中的火候拿捏,就看你自己的悟性了。”
周先生的一番話,如同醍醐灌頂,讓張大山瞬間茅塞頓開,心中豁然開朗。
他知道該怎麼寫這份呈報了。
“多謝先生指點。小子……明白了。”他再次起身,深深作揖。
“嗯。孺子可教。”周先生欣慰地點點頭,“你且說個大概思路,老夫再幫你斟酌一下措辭。”
於是,張大山便將自己按照周先生指點、重新構思的呈報內容,大致說了一遍。
周先生則不時地提出修改意見,將一些過於直白或可能引人深究的詞句,替換成更穩妥、更含蓄的表達方式。
兩人反複推敲,字斟句酌。
直到深夜時分,一份既能滿足官府要求、又能最大限度保護自家秘密的呈報腹稿,才終於初步成型。
回到家中,張大山立刻將小山叫到書房。
他按照與周先生商議好的思路和措辭,開始口述。
小山則提起嶄新的毛筆,鋪開略顯粗糙卻也平整的草紙,凝神屏氣,一筆一劃地認真記錄下來。
他的字跡,經過周先生這段時間的悉心教導,已經變得相當工整清秀,頗有幾分風骨。
遇到父親口述中不太明白的地方,他會立刻提出來,父子倆再一起討論、修改。
石頭和鐵牛、花兒、王氏等人,雖然幫不上具體的忙,但也都沒有睡去,或是默默地守在門外,或是幫忙研墨、整理紙張,用無聲的行動表達著對這件關乎全家命運的大事的關注和支持。
這一夜,張家新房的書房裡,燈火通明,直到天快亮時才漸漸熄滅。
一份凝聚了全家智慧和心血,措辭謹慎、內容“詳實”卻又暗藏玄機的《論耕器修治及沃壤之術疏》的呈報,終於完成了初稿。
張大山拿著這份沉甸甸的文稿,長長地舒了一口氣。
他相信,這份呈報,應該能暫時應付過去。
至於它最終會帶來怎樣的後續影響,是福是禍。
那就隻能……靜觀其變,隨機應變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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