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份凝聚了全家智慧、經過周先生斧正、又由小山工工整整謄抄在草紙上的《論耕器修治及沃壤之術疏》,終於在王主簿限定的三日之期到來之前,完成了。
捧著這份薄薄幾頁、卻又沉甸甸的文書,張大山的心情是複雜的。
既有對其中字斟句酌、巧妙藏拙的幾分自信。
也難免對它即將帶來的未知後果,感到一絲難以抑製的忐忑。
他知道,這不僅僅是一份呈報。
更像是一份遞交給更高層力量的“投名狀”或者“敲門磚”。
是福是禍,全看對方如何解讀,以及後續如何出牌了。
按照王主簿的吩咐,這份呈報需要經由村正張有德轉呈縣衙。
張大山雖然對張有德的人品極不信任,擔心他從中作梗或者私下裡做手腳。
但在官府的規矩麵前,他一個普通百姓,也彆無選擇,隻能按章辦事。
不過,他也留了一手。
在去張有德家之前,他特意又去拜訪了一次周先生。
一方麵是再次感謝先生的指點之恩。
另一方麵,也是隱晦地請先生幫忙留意一下此事。
周先生與縣衙的一些書吏胥役偶有舊交,或許能通過某些渠道,打聽到一點關於這份呈報後續的消息。
周先生自然是心領神會,點頭應允,並再次叮囑他凡事謹慎,不可大意。
有了周先生這層潛在的“保險”,張大山的心裡才稍稍安定了一些。
他叫上已經能作為家裡半個“讀書人”代表的小山。
父子倆拿著那份用乾淨布包仔細裹好的呈報,來到了村東頭張有德的家中。
張有德對於張大山的到來,似乎並不意外。
他的態度,也確實如周先生所預料的那樣,帶著幾分複雜。
既有因為張大山竟然真的能拿出“書麵呈報”、且似乎與縣衙搭上了線而產生的忌憚和不爽。
也有因為自己作為“轉呈”之人,或許能從中窺探到一些信息、或者向上官邀功而產生的那麼一點點竊喜和算計。
“喲,大山來了。”張有德坐在堂屋的主位上,端著茶杯,皮笑肉不笑地打著招呼。
“是按王大人的吩咐,來送那份……嗯……心得體會的?”
“是的,村長。”張大山恭敬地將布包遞上前,“這是小子按照王大人的吩咐,請人代筆整理好的呈報,還請村長費心,代為轉呈縣衙。”
張有德接過布包,並沒有立刻打開細看,隻是掂了掂分量,又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旁邊站得筆直的小山。
“嗯。知道了。”他淡淡地應了一聲,“王大人的吩咐,老夫自然會照辦。”
隨即又話鋒一轉,帶著幾分試探問道:“大山啊,你這呈報裡都寫了些啥啊?可得寫仔細了,莫要有什麼疏漏,惹得縣尊大人不快。”
“回村長話,都是些草民自己摸索出來的、關於種地、弄水、做磚坯的粗淺心得,不敢說有多高明,但句句屬實,絕無半點虛言。”張大山滴水不漏地回答。
“哦?都是你自己琢磨出來的?”張有德的語氣裡帶著明顯的懷疑,“你小子何時變得如此能耐了?”
“讓村長見笑了。”張大山依舊是那副憨厚謙卑的樣子,“也是被日子逼出來的,當不得真。”
兩人又虛情假意地客套了幾句。
張大山見對方沒有再多問,也確認了對方會“轉呈”之後,便不再久留,帶著小山告辭離開了。
看著張大山父子離去的背影,張有德拿起那份呈報,眼神變得陰晴不定起來。
他確實不敢私下扣留這份王主簿明確交代要上呈的文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