縣衙主簿王大人那次意味深長的視察,以及那份要求張大山呈報“農事心得”的指令,如同投入青石村這潭深水中的最後一塊巨石。
它不僅讓地主劉員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忌憚,暫時收斂了針對張大山的鋒芒。
更讓村長兼族長張有德那本就搖搖欲墜的威信和權柄,遭受了近乎毀滅性的打擊。
王大人對張大山那毫不掩飾的“興趣”和隱約的“看重”。
以及他對張有德那公事公辦、甚至略帶幾分無視的態度。
這一切,都像是一個明確無誤的信號,清晰地傳遞給了村裡的每一個人——
時代,似乎真的要變了。
張有德,這位在青石村作威作福、說一不二了幾十年的“土皇帝”,好像……真的不行了。
這種變化,最直觀地體現在村民們對他的態度上。
以前,張有德走在村裡,但凡遇見他的村民,哪個不是老遠就停下腳步,恭恭敬敬地躬身問好,大氣都不敢喘一口?
他若是召集村民議事或者攤派徭役,哪個敢不積極響應,稍有怠慢便會招來他的嗬斥甚至懲罰?
可現在,一切都不同了。
他走在路上,迎麵遇到的村民,大多隻是漠然地點點頭,或者乾脆眼觀鼻鼻觀心,假裝沒看見一般,匆匆走過。
那眼神裡,再沒有了往日的敬畏,反而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疏離和冷淡。
他偶爾還會擺出族長的架子,在村口或者祠堂門口召集村民,想要就某些村務進行“公議”和“攤派”。
但響應者,卻是寥寥無幾。
來的人,大多是些老弱婦孺,或者與他沾親帶故、不得不來應付一下場麵的人。
那些真正的壯勞力,要麼是借口家裡活計忙走不開,要麼乾脆就直接無視了他的“號令”。
甚至還有人會當眾嘀咕:“這點小事兒,還用得著開會?我看去找大山哥商量商量,他肯定有更好的法子。”
這話,如同尖針一般,狠狠地刺在張有德的心上。
他氣得臉色發青,卻又無可奈何。
他知道,自己在這個村子裡,已經失去了人心,也失去了發號施令的底氣。
更讓他感到心寒的是,就連那些曾經堅定地簇擁在他身邊的族老們,態度也開始變得微妙起來。
以前,無論他說什麼,做什麼決定,這些族老們大多都會隨聲附和,為他的權威背書。
可現在,當他再次提出一些針對張大山的或者明顯帶有私心的提議時。
那些族老們,卻往往會顧左右而言他,或者乾脆就閉目養神,裝聾作啞。
顯然,他們也看清了形勢。
知道張有德大勢已去,而張大山如日中天。
他們這些成了精的老狐狸,自然不願意再跟著一條“破船”一起沉沒。
內外交困,眾叛親離。
張有德坐在自家那張象征著權力的太師椅上,感受著人走茶涼的悲哀,心中充滿了無儘的苦澀、憤怒和……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。
他恨張大山。
恨這個突然冒出來的、打亂了他所有計劃、奪走了他一切的“逆侄”。
他恨劉富貴。
恨這個貪婪狡猾、落井下石的“盟友”,在關鍵時刻不僅不幫忙,反而還在背後捅刀子。
他也恨那些忘恩負義的村民和族老。
恨他們如此現實,如此健忘,轉眼間就將自己這個曾經的“恩主”棄之如敝履。
但更多的,或許還是對自己的一種無能的憤怒。
他想不明白,自己到底輸在了哪裡?
論資曆,論身份,論在村裡的根基,他哪一點不比那個剛剛分家出來的張大山強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