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石村的這個秋末,與往年任何一個同時節,都截然不同了。
不再是秋收後短暫的喜悅迅速被對漫長寒冬的憂慮所取代,不再是家家戶戶數著米粒算計著如何才能熬過青黃不接的苦日子。
而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、安穩和對未來充滿了希望的暖意。
這份暖意,不僅僅來自於各家各戶那堆得滿滿當當的糧倉,來自於飯桌上那日漸豐盛的吃食,來自於孩子們身上那雖然依舊樸素、卻也乾淨厚實的冬衣。
更來自於,他們心中那份因為有了主心骨、有了奔頭而重新燃起的對生活的熱情和信心。
而這一切的改變,都源自於一個人——張大山。
這個曾經在村裡頭,被認為是“窩囊廢”、“受氣包”的漢子,如今,卻成了整個青石村,上至七八十歲的老人,下至剛會滿地跑的黃口小兒,都打心眼兒裡敬佩和依賴的“能人”、“大恩人”。
這種敬佩和依賴,最直接的體現,便是村民們對張大山稱呼的悄然改變。
曾幾何時,村裡人見了他,年長一些的,或許會倚老賣老地喊他一聲“大山家的”;同輩的,大多是客客氣氣地稱呼他“大山哥”;至於那些晚輩,則是恭恭敬敬地叫他“大山叔”或者“大山伯”。
這些稱呼,雖然也透著幾分鄉裡鄉親的親近,但更多的,卻是一種基於年齡輩分或者家庭狀況的簡單區分,帶著幾分隨意。
可現在,不一樣了。
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,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帶的頭。
“張先生”這個帶著幾分疏離、卻又充滿了無限敬意的稱呼,開始越來越多地,從村民們的口中,自然而然地冒了出來。
最初,或許還隻是像錢大爺那樣,年輕時也曾跟著村裡的老秀才認過幾個字、也更注重禮節的老人,在與張大山商議村中那些關於水利修繕、田畝規劃等“大事”時,會下意識地,恭恭敬敬地稱呼他一聲“張先生,此事依您看該如何定奪?”
那語氣裡,帶著的是一種對有真本事之人的由衷請教和仰仗。
又或者,是那些親眼見證了張大山如何將一塊塊普通的木頭鐵料,變成一件件巧奪天工、能活人性命、能讓糧食增產的“神機妙器”的年輕後生。
比如,那些曾經跟著柱子一起,費儘九牛二虎之力,才把那“腳踏打穀脫粒神機”或者“神風揚穀機”給琢磨出來的學徒們。
他們在向張大山請教那些關於齒輪如何咬合、杠杆如何省力、榫卯如何連接等“精深學問”時,那眼神裡,除了崇拜,便隻剩下敬畏了,那一聲“張先生,這個地方俺還是不太明白,您老給說道說道?”,喊得是那麼的自然,那麼的心悅誠服。
漸漸地,這個稱呼,便如同春雨點染綠意一般,悄無聲息地,在整個青石村彌漫開來。
無論是平日裡在田間地頭相遇,村民們向他請教今年的雨水如何、地裡的墒情怎樣。
還是逢年過節,家家戶戶提著自家新打的糧食、或者剛從山上采的野味,上張家大院登門拜訪,感謝他這一年來的照拂。
亦或是村裡有個什麼紅白喜事,比如誰家娶媳婦嫁閨女,或者哪位老人不幸西去,需要他這個如今村裡最有威望的人出麵說幾句公道話,或者主持一下大局。
村民們,無論男女老少,在麵對張大山時,那句“大山哥”或者“大山叔”,都開始不自覺地,變成了更加鄭重、也更加尊敬的——“張先生。”
這個“先生”,與稱呼周秀才的“周先生”略有不同,卻也同樣蘊含著極高的敬意。
稱呼周秀才為“先生”,更多的是因為他讀書人的身份,以及他教書育人的職責,那是一種對“文道傳承”和“知識學問”的傳統敬重。
而稱呼張大山為“張先生”,則包含著更加複雜、也更加深厚的情感。
這裡麵,有對他那神乎其神、仿佛無所不能的“本事”的驚歎與折服。
從改良農具曲轅犁、神農耬車)到興修水利挖渠築壩、竹木引水),從堆肥育種到發明各種“神機”腳踏打穀機、神風揚穀機),他所展現出來的那些超越了他們幾代人認知、卻又實實在在改變了他們貧苦生活的智慧和技能,足以讓這些淳樸的莊稼人,將他視為“天授奇才”、“在世魯班”。
他們想不明白,這張大山明明跟他們一樣,也是個泥腿子出身,也沒見他正經讀過幾天聖賢書,怎麼怎麼就能懂那麼多他們連聽都沒聽說過的“大學問”呢?
這份“學問”,雖然不是之乎者也,卻比那之乎者也,更能讓他們填飽肚子,過上好日子。
所以,這一聲“先生”,喊得是心服口服,帶著幾分對“未知力量”的敬畏。
這裡麵,有對他那公正無私、一心為民的品格的深深信賴與感激。
無論是當初的“種子互助”,還是後來的“平價售糧”,亦或是如今帶領全村人共同發展各項集體事業,他所表現出來的那份不計個人得失、一心為公的胸懷,都讓他們從心底裡認定了,這是一個真正值得他們托付身家性命的“好人”、“大恩人”。
本小章還未完,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!
他不像劉員外那般為富不仁,處處盤剝鄉鄰。
也不像張有德那樣屍位素餐,隻顧自家私利。
他張大山,是真心實意地,想讓這青石村的每一個人,都能過上好日子。
這份“仁心”,這份“公道”,足以贏得所有人的尊重。
所以,這一聲“先生”,喊得是情真意切,帶著幾分對“道德楷模”的仰慕。
這裡麵,更有對他那沉穩果決、運籌帷幄的領導才能的由衷敬佩與絕對服從。
他用“約法三章”確立了規矩,用“身先士卒”贏得了人心,用一次又一次的成功,證明了他決策的正確性和遠見卓識。
如今的青石村,早就在不知不覺中,將他視為了無可替代的“主心骨”和“領路人”。
他的每一句話,每一個決定,都能得到最迅速、也最徹底的執行。
這份“威望”,不是靠著官府的任命,也不是靠著宗族的權勢,而是靠著他一步一個腳印,實打實乾出來的。
所以,這一聲“先生”,喊得是理所當然,帶著幾分對“領袖人物”的追隨。
所以,這一聲“張先生”,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稱呼,更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認可,一種沉甸甸的敬意,一種實至名歸的榮耀。
比如柱子,他如今已經是張大山在木工活計上最得力的助手和最虔誠的“學徒”。
他每日裡跟著父親,不是在琢磨如何改進那些農具的結構,使其更加省力耐用。
就是在研究那些從《天工開物》圖譜上“變”出來的、各種各樣精巧的榫卯結構和機械原理。
他對自家老爹那神乎其神的“本事”,簡直是崇拜到了骨子裡。
而鐵牛和石頭,如今也都是能獨當一麵的好漢子了。
鐵牛不僅把家裡的農活和鐵匠鋪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條,還在村裡各項集體勞動中,充當著張大山的左膀右臂,威信日增。
石頭則憑借著他那活絡的頭腦和日漸嫻熟的經商技巧,開始嘗試著將張家和村裡的一些富餘產品,比如藥材、布匹、酒醬等,運到更遠的集鎮甚至縣城去銷售,為家裡和村裡開辟新的財源。
他們雖然也為父親在村中日益崇高的聲望感到由衷的驕傲和自豪。
但在他們心中,張大山,首先是他們的父親,是這個家的頂梁柱,是他們心中最可敬、也最可親的人。
至於小山,他如今已經是正兒八經的“秀才公”了。
在外麵,旁人稱呼他“張相公”或者“小山相公”,那也是帶著幾分敬意的。
可回到了家裡,在父親麵前,他依舊是那個恭恭敬敬、謹守禮數的兒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