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自來石”機關的秘密,被張大山用一個精巧的模型,和那“水力壓強”的道理,輕而易舉地破解了。
工部上下,對這張家父子的技術實力,再也不敢有半分的小覷。
那位曾經想給他們下馬威的孫侍郎,如今見了他們,都得繞著道走。
而王老師傅等一眾技術官僚,更是對張大山,執弟子之禮,時常前來張府,虛心請教各種“格物”難題。
然而,第一個“爛攤子”解決了。
第二個,卻更加的棘手。
那份所謂的“永定河疏浚古圖”,被攤在張府營造工坊那巨大的地板之上。
它與其說是一張圖,不如說,是一塊巨大的、由十幾種不同年代的紙張和羊皮,層層疊疊裱糊在一起的……“補丁”。
上麵,用不同顏色、不同筆跡的墨水,畫滿了各種早已過時、甚至自相矛盾的河道與堤壩。
柱子這位營造天才,對著這張圖,研究了整整三天三夜,看得是頭昏腦脹。
“爹,大哥,你們看。”
他指著圖上,苦著臉說道。
“這圖……根本就不是一張圖。”
“它是好幾個朝代的人,在上麵修修改改,疊在一起的。”
“您看這裡,前朝的朱筆,標注著,要在此處建一座滾水壩,以減緩水流。”
“可到了本朝,又有人用黑墨,在旁邊批注,說此法不通,應在此處,深挖河道三尺。”
鐵牛也在一旁,指著另一處。
“是啊,這邊說要加固南岸,那邊又說要鞏固北堤。”
“這圖上的法子,自己跟自己打架,咱們到底該聽誰的?”
“這分明就是一本錯漏百出的廢紙,根本沒法用。”
聽著兒子們的抱怨,張大山卻隻是微笑著,搖了搖頭。
他讓兒子們,取來了幾十盞明亮的油燈,將整個巨大的圖紙,都照得亮如白晝。
他又讓人,打來了幾盆清水和細軟的麻布。
然後,他便蹲下身,如同一個最耐心的古籍修複師,開始仔仔細細地,研究起那圖紙上,每一個時代的筆跡,每一種墨水的顏色,甚至每一層紙張的材質。
整整一個上午,他都沒有說一句話。
直到午後,他才緩緩地,直起身子,眼中,閃爍著一種洞悉了時光秘密的、明亮的光芒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
他對同樣疑惑不解的兒子們,和前來探詢的劉庸尚書說道。
“他們……都沒有錯。”
“什麼?”所有人都吃了一驚。
“錯的,不是圖上的法子。”張大山的聲音,充滿了說不出的感慨。
“錯的,是後人,總想著用前人的藥,來治今天的新病。”
他指著圖紙,開始了他那石破天驚的“曆史還原課”。
“尚書大人,各位請看。”
“這最底下的一層,用的是前朝的麻紙,墨跡也最是古樸。”
“這上麵說,要在此處,加固南岸。”
“為何?”
“因為圖上標注的河道,在三百年前,其主航道,是在這裡。”
“那時候,上遊的山林,還很茂密,河水清澈,含沙量也小。”
“水流,常年衝刷南岸,所以,當時的人,在這裡加固南岸,是對的。”
他又指向中間一層,那用墨色更深的筆跡畫出的圖層。
“可到了一百年前,上遊因為連年戰亂,亂砍亂伐,水土流失嚴重。”
“大量的泥沙,開始被衝入河中,在這裡,形成了一片巨大的淤積。”
“這片淤積,使得主河道,被迫向北,發生了偏移。”
“這個時候,水流,開始轉而衝刷北岸。”
“可當時的工部官員,不明白這個道理,還照著三百年前的老圖,在早已不再受力的南岸,修修補補。”
“其結果,自然是……毫無用處。”
他又指向最上麵那層,用最新墨跡標注的、也是最混亂的圖層。
“而到了最近這幾十年,情況變得更加複雜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