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河道,因為泥沙的淤積,變得越來越寬,越來越淺。”
“水流也變得越來越散,越來越緩。”
“這時候,無論是加固南岸,還是加固北堤,都已是治標不治本。”
“所以,才會出現這麼多互相矛盾,卻又各自都有幾分道理的‘補丁’。”
他這番話,如同一把最鋒利的解剖刀。
將這張困擾了工部上百年的“懸案古圖”,其背後所隱藏的、關於河流變遷、環境演化的曆史真相,給剖析得清清楚楚,明明白白。
在場的所有人,都聽得是目瞪口呆,如遭雷擊。
他們第一次知道,原來,這圖,還能這麼看。
這河,還能這麼解。
“那……那依伯爺之見,”劉庸尚書的聲音,都帶上了幾分顫抖和……敬稱,“如今這永定河之患,該當如何去治?”
“治河,不光要治水。”
張大山走到另一幅更大的、涵蓋了整個黃河流域的地圖前,說出了一句足以載入史冊的話。
“更要治山。”
“此話何解?”
“大人請想,這河裡的沙,是從哪裡來的?”
“是從上遊的山上,被雨水衝刷下來的。”
“咱們在下遊,耗費萬萬人力,挖走一船沙。”
“上遊一場暴雨,可能就會衝下來十船、一百船的沙。”
“如此,則治河之日,永無儘頭。”
“所以,要想治本,就得去上遊,廣植樹木,恢複植被,用那草木的根,將那山上的水土,都給它牢牢地抱住。”
“隻要山上的土,不流下來,這河裡的沙,一年,就會比一年少。”
“這,是百年大計,是固本之策。”
他又指回那張古圖。
“至於下遊,咱們也不能坐視不理。”
“標本,要兼治。”
“我的法子,是‘疏、堵、排、用’四字訣。”
“‘疏’,便是用我那‘水力挖泥船’,將幾處淤積最是嚴重的‘腸梗阻’河段,給它徹底疏通。”
“‘堵’,便是用我那‘束水攻沙’之法,在河道寬闊處,修築導流壩,收窄河道,加快流速,讓河水自己,把泥沙給它衝走。”
“‘排’,便是要開挖新的、足夠多的分洪泄洪渠道,將多餘的水,引入湖泊和窪地。”
“至於這‘用’……”
他笑了笑。
“咱們可以用這些水,來灌溉農田,來推動水車,甚至,可以學我青石村,搞那‘桑基魚塘’,變水患為水利。”
植樹固土,束水攻沙,開渠分洪,變廢為寶……
這一整套,充滿了係統性、科學性、以及長遠戰略眼光的“全流域綜合治理”方案。
從張大山的口中,被緩緩地,道了出來。
禦書房內,再次陷入了長時間的死寂。
劉庸尚書,這位大寧朝的工部最高長官。
他看著眼前這個農人出身、卻仿佛擁有著經天緯地之才的“青石縣伯”。
他知道,自己,以及整個工部,都錯了。
而且,錯得離譜。
他們,一直都隻是在跟“水”鬥。
而眼前這個人,他鬥的,是“天”,是“地”,是“自然規律”。
良久,劉庸才緩緩地,對著張大山,深深地,深深地,作了一個揖。
“張伯爺。”
他由衷地說道。
“你……你今日所言,已非單純的工匠之術。”
“此乃經天緯地、為萬世開太平的……宰相之才啊。”
“老夫,會立刻將您這番‘治河新策’,原原本本地,上奏聖上。”
“此等萬世良策,若能推行,乃我大寧萬民之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