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市的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金屬齒輪咬合的平滑歎息。高聳入雲的淨化塔群——那些被稱為“肺腑”的龐大構築物——像巨神冰冷的肋骨，從地平線這端排列到另一端，恒定吞吐著經過精密計算和過濾的潔淨空氣。凱勒穿著那身灰藍色的維修工製服，臃腫而僵硬，像附著在巨大肺管壁上微不足道的塵埃。他手腳並用地爬行在編號gaa7主氣道的維護甬道內，脈衝改錐在他手裡嗡嗡低鳴，小心地調整著一段管壁內複雜的導熱片陣列。每一次脈衝都帶著精確的反饋，校準能量流的分布。指尖透過厚實的防震手套，能清晰地“聽到”管道深處合金因溫度變化發出的、極其微弱的呻吟。
維護艙內狹小逼仄，溫度被環境係統維持在體感舒適線以下一點點，帶著一絲刻意營造出來的冰涼科技感。凱勒右眼的瞳孔中，浮動著隻有他能看見的半透明操作界麵和數據流——健康氣溶膠濃度、各區域微粒篩濾效率、係統自檢反饋…一切平穩地運行在那條代表著完美的綠線上。這是城市的心跳，平靜而有力。
他微微喘了口氣，靠向冰冷的管壁短暫休息。隔著頭盔頂部的強化玻璃視窗，他瞥了一眼下方深不見底的主氣道。氣流高速通過時發出低沉恒定的白噪音，像永不疲倦的潮汐。
一片極微弱的紅色光點，驟然在視野邊緣的操作界麵上炸開！a7淨化單元，次級循環sector09節點檢測到異常微粒凝聚反應！能量特征：‘暗紅汙染流’！強度飆升！標準協議序列觸發：sector09級隔離程序啟動中……”
冰冷的合成女聲從凱勒的耳蝸植入體裡直接響起，不帶絲毫感情。他右眼界麵中心，代表sector09的區塊瞬間從平靜的淡綠被一層濃稠、不斷翻滾的血紅色警告覆蓋，仿佛滴入了汙濁的墨汁！緊接著，那個區塊的外圍輪廓亮起刺眼的黃色邊界線，並迅速轉化為物理層麵的動作指令！
轟隆！！！
腳下巨大管道的深處傳來沉悶的震動！如同龐大機械心臟的驟然停頓。透過管壁，凱勒清晰地“聽”到遠處某個關鍵閥門結構正在液壓係統的驅動下，帶著一種終結者般的冷酷效率，轟然下落！鋼鐵沉重的撞擊聲如同敲響了喪鐘。sector09被徹底封死！
又是那片舊區……凱勒的心猛地一沉。那片幾十年前在“大沉降”災難中受損最嚴重、如今早已被繁華拋棄的、如同城市陳舊傷疤一樣的邊緣地帶。它總是出問題。但“暗紅汙染流”？他迅速調出曆史數據庫。從未有過記錄！這種反應能量標記，隻存在於理論推演裡最危險的核心失控預案中！
他的額角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，黏在冰冷的頭盔內襯上。手指在操作麵板上滑動，試圖調取更多來自sector09內部監測探針的實時數據。
權限受阻。眼前隻有刺目的血紅警告色塊，和一行冰冷的文字：“sector09狀態：汙染隔離。訪問權限受限。”
怎麼回事？！係統自動接管了所有核心權限？凱勒的手指僵在操作麵板上，脈搏在耳膜裡沉重地撞擊。太反常了！這種程度的自動鎖死……是怕什麼泄露出來？
刺耳的金屬摩擦撕裂聲瞬間刺穿了耳膜！不是係統提示音！而是管道本身的劇烈呻吟！
凱勒驚駭地抬頭——一股裹挾著肉眼可見的淡紅色渾濁塵霧的巨浪，正以驚人的速度從剛剛被物理隔斷的、靠近sector09方向的主氣管道深處洶湧衝擊而來！那濃濁的塵霧如同汙濁的血液噴湧，狠狠撞在他前方不遠處的管道內壁上！
轟！！！
整個龐大的金屬軀殼發出不堪重負的悶響，劇烈震動！凱勒死死扣住身旁一條堅固的固定滑軌，才沒被這狂暴的氣流直接卷走。脈衝改錐脫手而出，被卷入狂流瞬間消失。
氣浪裹挾著濃厚的鐵鏽、腐爛有機物和其他難以辨彆的惡臭氣味，猛烈地拍打在他的呼吸過濾器上！一股極淡、帶著血腥腥甜的鐵鏽味，頑固地鑽了進來，直衝他的喉頭！
這哪是什麼空氣淨化係統的內循環？！這味道……更像工業排汙口深處、多年淤積的汙垢腐敗層被暴力攪動翻騰起來後，釋放出的死亡氣息！凱勒強壓下劇烈的反胃感，頭盔內部的空氣淨化單元發出被嚴重負載的、尖銳過載的嘶鳴！紅色的警告燈瘋狂閃爍！濾芯指數像雪崩一樣直線下跌！
“警告！警告！空氣過濾超負荷！危險級汙染暴露風險！”合成女聲急促地在他腦中轟鳴，帶著前所未有的高頻電嘯音。
凱勒猛地按下頭盔側麵的物理切換閥，瞬間將供氣模式切到緊急自帶的壓縮空氣罐。新鮮但冰冷的空氣湧入肺部，暫時壓下了那股濃烈的穢臭。他劇烈喘息著，目光死死盯住那片還未平息的、洶湧而來的“暗紅”濁流，心跳如同被敲打的戰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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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絕不是普通的係統泄露或濾芯故障！
刺耳的警笛撕破了片刻的死寂，由遠及近！凱勒迅速操縱維護艙內的監控臂，調整外部探頭的角度。刺眼的全頻段探照燈柱瞬間劃破遠處sector09入口區域的渾濁空氣！
全地形清汙車！足足六輛！它們如同鋼鐵巨獸，碾過鏽蝕的地麵，車身噴濺著腥臭的泥水，精準地停靠在sector09巨大的隔離門外。強力的探照燈光穿透漸漸散去的汙濁塵霧，將整個入口區域映照得如同白晝下的解剖台。
“現場清汙協議啟動！重複，sector09現場清汙協議啟動！”冰冷的係統提示音毫無波瀾地宣告。
清汙小組！凱勒稍微鬆了口氣，總算來了。這是城市應對“核心汙染泄漏”的最快速、最嚴苛的響應。這些穿著厚重白色全氣密隔離防護服的“清道夫”，配備著可以熔穿鋼板的離子噴槍和分子級分解器，專門清除任何可能威脅係統核心運行的汙染源。
厚重的隔離門在液壓係統的呻吟聲中緩緩升起。一股更濃的、帶著死亡氣息的、仿佛混合了陳舊血液和鐵鏽的陰冷氣流瞬間從門縫中擠出，撞在清汙車的防彈玻璃上，留下濕滑的痕跡。
第一隊清汙人員的身影在門後出現。六人，沉默地排成標準的兩列縱隊。
情況不太對。凱勒皺緊了眉頭，將監控探頭的光學焦距拉到極限。
那些厚重的白色防護服……似乎過於乾淨了？嶄新得像是剛從生產線下來的，一絲褶皺都沒有，甚至沒有按規定噴上顯著的區域識彆碼。他們的步伐也……過於僵硬了。動作標準統一得像是設定好的程序，一步一步，踏在泥濘的地麵上，發出沉悶而粘稠的聲音。
啪嗒……啪嗒……啪嗒……
不對！聲音的源頭不是泥濘！
就在他們踏入隔離區內部的一刹那——
嘀嗒……嘀嗒……嘀嗒……
一種細微、規律、卻極其突兀的聲音，突然被高精度的拾音探頭捕捉到，在維護艙內微小的揚聲器裡清晰地響起。那不是設備運行的電流嗡鳴，不是噴槍加壓的嘶叫，甚至不是腳步踏入汙水的啪嗒聲……
是水滴聲！
密集、持續不斷的水滴聲！清晰地從每一個隊員的身上滴落下來，濺落在死寂的地麵上！
凱勒的呼吸瞬間停滯，全身的汗毛倒豎！一股冰冷的電流從尾椎骨直竄上天靈蓋！直覺發出尖叫！
防護服裡……是什麼在滴水？！這些“隊員”……他們真的是活的嗎？！
最後一個隊員的身影消失在sector09內部。巨大的隔離門再次沉重地合攏，鎖死。嚴絲合縫。
“現場清汙小組已就位。開始處理作業。”係統女聲一如既往地平直。
水滴聲被厚重的門隔絕。然而，凱勒右眼視界中，那片象征sector09的血紅色區域，濃度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……加深！變得更濃！更深！如同不斷注入汙濁血液！這根本不是汙染被清除的跡象！這反而是汙染在加劇！係統在說謊！
就在同時，他眼前的操作界麵閃過一條權限自動賦予提示：
“清汙作業期間，係統監測單元自動開放。可訪問sector09底層節點實時維護監控影像流低分辨率模式）。”
低分辨率？凱勒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。這反常的開放，像極了係統在誘騙他，或者……需要他看見什麼？
手指沒有任何猶豫，像被毒蛇驅使著，點開了那個突然出現的鏈接！
一片低質量的黑白雪花在眼前劇烈閃爍了幾秒，伴隨著刺耳的噪音。幾秒鐘後，畫麵勉強穩定下來。
視野一片模糊，泛著劣質的灰白色噪點。鏡頭似乎在緩慢移動。視野中央是一堵巨大無比的、弧度驚人的、金屬內壁的表麵。
凱勒調整呼吸，仔細辨認。
不是金屬！
那是無數密密麻麻、如同蜂巢般排列的、微微隆起的環狀褶皺和凸起！這些褶皺和凸起呈現出一種極其惡心的、介於軟體動物吸盤和哺乳動物內壁皺褶之間的形態。它們在低分辨率的畫麵下像一片模糊蠕動的海洋，每一個吸盤的中心，似乎還有一個更細小的、難以辨彆的深色孔洞！
更恐怖的是，在這片布滿吸盤褶皺的、如同活體腔室般巨大牆壁的表麵，覆蓋著一層厚厚的不明暗色物質！這物質在鏡頭下呈現出一種粘稠的半流動質感，仿佛新鮮分泌的粘液和某種肮臟油脂的混合物，正緩慢地向下流淌！就是這粘稠物質的邊緣，正不斷滲出細密的水珠——嘀嗒、嘀嗒、嘀嗒……正是那毛骨悚然的水滴聲！
鏡頭開始不自然地向上掃動，像是被無形的力量牽引。粘稠汙物覆蓋的管壁緩緩向下移動出視野。
鏡頭定格。
在龐大而汙濁的、布滿活體吸盤皺褶的暗色腔體中央，赫然懸吊著幾個模糊的、扭曲的人形輪廓！
凱勒的呼吸徹底凍結，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間倒流回心臟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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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剛才進入的清汙隊員！
六個人！
他們被包裹在一層厚厚的、散發著汙濁暗色的、半透明的膠狀粘液中！這些粘液如同有生命般在他們的白色防護服表麵緩緩流動、聚集、拉伸出細絲般的粘稠細線。暗紅色的、如同汙濁血液般的物質在粘液中不斷析出、流淌！
但這還不是最恐怖的。
粘液是從他們防護服所有可能的縫隙——領口、袖口、甚至麵罩的呼吸閥邊緣——內部滲透出來的！仿佛他們整個人都被內部的粘液溶化、滲透出來！
其中一個人形猛地抽動了一下！仿佛承受著巨大的痛苦！他包裹在粘液中的、唯一還能看出是手的部位，極度痙攣地抬了起來，拚命抓向包裹著他頭部、如同第二層皮膚的半透明粘液層，似乎想撕開一個口子呼吸。但那五指沾滿了厚重的暗紅汙漬，在粘液表麵徒勞地劃過，隻留下幾道轉瞬即逝的劃痕。
他的身體因這徒勞的掙紮而更劇烈地抽搐起來。防護服內部發出一陣悶啞的、被濃稠液體完全堵塞的“嗬嗬”聲。
噗嗤……
一聲極其粘膩、仿佛濕透的皮革被強行撕裂的微弱聲音。
那隻勉強舉起的、沾滿汙漬的手，連帶著手臂一小截部分，赫然從肘部關節處……齊根斷裂開來！
斷口光滑得嚇人！沒有噴湧的血液！隻有大股粘稠如瀝青的、暗紅偏黑的膠狀物如同活物般從斷口湧出！暗紅黑色膠質物如同有生命般，一離開斷口立刻被包裹在身體周圍的半透明粘液同化、吸收，成為了粘液表麵流淌的、更新鮮的暗紅色汙濁的一部分！斷口處白色的……那應該是骨頭？在粘液中一閃而過，隨即被湧出的黑膠覆蓋，像一塊被丟棄在淤泥裡的白礫石！
而他斷落的半截手臂，無聲地掉落在下方更深的、粘稠的、不可見的黑暗之中，隻激起了幾圈微不可察的漣漪。
那包裹在粘液中的頭顱開始劇烈左右擺動，頻率快得不似人類頸椎所能承受！仿佛裡麵有什麼東西正在瘋狂鑽動、啃噬！粘液層下，那張模糊的臉，嘴巴的位置無聲地開合到極限，形成一個絕望呐喊的黑洞！但發不出任何聲音！隻剩下防護服內部被粘液塞滿時、空氣擠壓管道的“咕嚕”聲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