陽光依舊溫暖,小院依舊寧靜。
門檻上,劉大虎依舊吧嗒著旱煙,目光望著山路的儘頭,仿佛在等待著什麼,又仿佛隻是單純地發呆。
過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。
他眼中才閃過一絲波動,接著輕輕搖了搖頭,仿佛看到了什麼意料之中卻又略顯無趣的事情。
果然,沒過多久。
小路的儘頭,緩緩出現了兩道身影。
走在前麵的,是一位穿著半舊青布書生袍,頭戴方巾的年輕男子。
他麵色帶著幾分不健康的蒼白,身形略顯單薄,腳步也似乎有些虛浮,仿佛久病初愈,或是苦讀耗神過度。
但他眉宇間卻自有一股難以掩飾的雍容氣度,眼神溫和而深邃,顧盼之間,雖極力收斂,仍有一種久居人上的沉穩。
落後他半步的,是一位穿著粗布短褂,須發花白,身形精悍的老仆。
老仆看似尋常,步履沉穩,眼神開闔之間精光內斂,一雙布滿老繭的手隨意垂在身側,卻總在不經意間護在書生周身要害之處,顯然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。
這一主一仆,自然便是微服私訪的楚帝和他的貼身護衛。
走到籬笆外,楚帝停下腳步,微微側頭,對身後的老仆低聲吩咐了一句,聲音溫和卻帶著威嚴:“在此等候,態度放恭敬些,莫要驚擾了主人。”
“是,公子。”老仆躬身應道,垂手立在一旁,氣息收斂得如同枯木。
楚帝這才整了整衣冠,臉上露出一抹溫謙遜,略帶幾分書生窘迫的笑容,緩步走進小院,對著門檻上的劉大虎抱拳躬身,行了一個學子禮,聲音清朗而客氣:
“晚生楚文,遊學途徑寶地,天氣炎熱,口乾舌燥,冒昧打擾老丈,不知可否…討碗水喝?”
他姿態放得極低,禮儀周到,言語懇切,任誰看了,都會覺得這是一個知書達理、有些體弱的尋常書生。
劉大虎抬起眼皮,渾濁的目光在他臉上掃過,又瞥了一眼院外如老鬆般站立的老仆,吧嗒了一口煙,慢悠悠道:
“嘖,老漢我這兒今天還真是熱鬨,一個兩個的,都喜歡來討水喝。”
楚帝聞言,微微一怔,眼中閃過一絲疑惑。
他自然聽不出這話裡的深意,隻當是老人隨口的抱怨,連忙再次拱手,語氣更加歉意:“是晚生唐突了,打擾老丈清靜,還望海涵。”
“缸裡有瓢,自己舀。”劉大虎用煙杆指了指水缸,語氣依舊平淡,聽不出喜怒。
“多謝老丈。”楚帝再次道謝,走到水缸邊,拿起瓢舀了半瓢清水。
他確實有些渴了,便小口喝了起來。
喝水間隙,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打量著小院。
當他的視線掃過角落的雞籠時,不由得微微一頓。
籠子裡,幾隻母雞中間,混著一隻通體雪白,毛茸茸的小白兔。
這本身並不算太奇怪,農家混養雞兔也算常見。
但奇怪的是,那隻小白兔的眼睛裡,竟然充滿了極其人性化的驚恐。
正瑟瑟發抖地縮在角落,仿佛遇到了什麼極端可怕的事情,對靠近的母雞都充滿了恐懼。
這絕不像一隻普通兔子該有的眼神。
楚帝心中生出一絲好奇,他放下水瓢,走到雞籠邊,蹲下身,仔細看了看,然後轉向劉大虎,溫和地問道:“老丈,這兔子…模樣倒是乖巧,為何將它關在雞籠裡?不怕被雞啄傷嗎?”
劉大虎磕了磕煙灰,頭也沒回,淡淡道:“籠子不夠了,這兔子頑皮,喜歡亂跑,關幾天,磨磨性子。”
楚帝聞言,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,沒有再追問。
他雖然覺得有些奇怪,但畢竟是人家的事,也不便多問。
他隻是覺得,這老農說話,總帶著點…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。
他站起身,拍了拍衣袍,走到劉大虎身邊不遠處,很自然地蹲了下來,看著遠處荒蕪的田地,仿佛閒聊般開口道:
“老丈,晚生一路走來,見這禹城地界,民生似乎比往年安定不少。”
他沒有直接問朝廷,問政事,而是從最樸素的民生和眼前的土地切入。
劉大虎眯著眼,吐出一口煙霧:“地嘛,人勤快,風調雨順,少些蝗蟲老鼠,收成自然就好點。”
楚帝眼睛微微一亮,覺得這比喻既樸素又貼切,立刻接話道:“老丈說的是。”
“隻是這蝗鼠之患,時有反複,若要根除,非一人一時之功,需得上下一心,持之以恒方可。”
“不知老丈…有何高見?”
他問得依舊含蓄,但目光卻緊緊看著劉大虎。
劉大虎沉默了片刻,用煙杆指了指腳下的土地:“地裡的蟲,光靠抓是抓不完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