與此同時,京都,鄭侍郎府邸。
錦帳低垂,室內彌漫著濃鬱的人參藥味。鄭侍郎悠悠轉醒,眼皮沉重地掀開一條縫,隻見床榻周圍影影綽綽站滿了人。他腦中一片混沌,半晌才勉強聚攏一絲清明,聲音嘶啞地問:“本官……這是怎的了?”
“大人,您方才急怒攻心,嘔了一口血出來。”管家連忙躬身,小心翼翼地回稟,“大夫已來診過脈象,說是肝火太盛,氣血逆衝所致。開了方子,囑咐您務必靜養數日,萬勿再動氣。”
“急怒攻心……嘔血……”鄭侍郎喃喃重複著,混沌的記憶碎片驟然拚接——兵部衙門的混亂、章閣那張得意又囂張的老臉、密庫被劫的消息……一股腥甜再次湧上喉頭,他猛地攥緊了身下的錦被,指節發白,麵容扭曲,從牙縫裡擠出切齒的詛咒:“章閣老匹夫!本官與你……此恨難消!”
“大人息怒,此事……恐非表麵所見那般簡單。”一個略帶沙啞、語調平穩的聲音響起。
說話的是鄭侍郎的心腹幕僚,馮道之。此人年約四十,卻已須發花白,麵容清臒,唯有一雙細長眼睛,開闔間精光閃爍,透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深沉與算計。
他本是炎月門外門弟子,因早年酒後失德觸犯門規被逐,流落市井。彼時鄭侍郎尚是個六品小官,慧眼識珠或者說臭味相投),將其收留帳下。這一留,便是十五載寒暑。
“馮先生,此言何意?”鄭侍郎強壓怒火,喘息著問。
馮道之目光掃過屋內侍立的管家、仆役。管家會意,立刻揮手,帶著眾人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,輕輕掩上房門。
待室內隻剩兩人,馮道之才走近榻前,聲音壓得更低,如同毒蛇吐信:“大人細想,此事環環相扣,未免太過‘巧合’了。章閣此人,雖有幾分蠻勇,卻非長於謀略之輩。如此縝密的連環局,不似他的手筆。”他那雙老鼠眼滴溜溜一轉,慢條斯理地數落起來:
“其一,時機之巧。龍庭軍劫獄,一氣嗬成,過來後直奔監獄,劫獄後路線不得不說設計的精巧,侯啟林卻在這個時候消失了。此為一巧。”
“其二,誘餌之巧。他們劫走侯啟林,卻留下姚長河這燙手山芋。若真為救人,豈有不一並救走之理?分明是算準了,留下姚長河,以其為餌,隨後播撒竹片,坐實了兵部私設監牢之罪!此為二巧。”
“其三,倉庫之巧。那批鹽巴,本就是大人您從他們手裡劫來的‘餌’。對方焉能不知?偏偏就用這‘餌’,釣出了大人您那處隱秘倉庫的位置。此等引蛇出洞、直搗黃龍的手段,狠辣精準。此為三巧。”
“其四,遁走之巧。”馮道之眼中精光一閃,“侯啟林身負重枷,遍體鱗傷,乃一介廢人。京都九門緊閉,盤查森嚴,連隻蒼蠅都難飛出去。可偏偏,他就像生了翅膀,消失得無影無蹤!此等通天手段,豈是尋常江湖客可為?此乃四巧!”
馮道之每說一“巧”,鄭侍郎的臉色便白上一分,冷汗涔涔而下。他掙紮著半坐起身:“你是說……有人在幕後操盤,章閣不過是被推出來的棋子?可……可會是誰?”
“是誰?”馮道之撚著稀疏的胡須,露出一絲莫測高深的苦笑,“這正是屬下百思不得其解之處。此人算無遺策,對大人您的布置、章閣的脾性、京都的關節、乃至姚長河和侯啟林的價值,都了如指掌。環環相扣,步步緊逼,將大人您……玩弄於股掌之間啊。”他話中竟隱隱透著一絲對那幕後之人的歎服與好奇。
鄭侍郎被“玩弄於股掌之間”幾字刺得心頭滴血,又驚又怒:“即便如此,侯啟林定還在城中!本官已將京都圍得鐵桶一般……”
“大人,”馮道之打斷他,語氣帶著一絲無奈,“屬下鬥膽,恐已事與願違。今日巳時,東城守門軍士曾報,有一輛運送死豬出城掩埋的破舊牛車,持有工部核發的疫畜處理文書。當時因氣味刺鼻,匆匆放行。大人細想,皇城根下,天子腳下,何來養豬之所?又恰在昨夜事發之後?”
鄭侍郎如遭雷擊:“你……你是說……”
“屬下已派人循跡追查。”馮道之眼中閃過一絲冷光,“回報說,在城東十裡坡的斷崖下,尋到了那輛墜毀的牛車,車上……空空如也,隻有幾頭早已腐臭的死豬。至於車上原本載著何物、何人……已然無蹤無影,如同泥牛入海。”
“追!立刻派人去追!”鄭侍郎目眥欲裂,嘶聲喊道,“順著那條路,掘地三尺也要把侯啟林給本官挖出來!他渾身是傷,絕跑不遠!”
“大人,稍安勿躁。”馮道之按住激動的鄭侍郎,聲音依舊平穩,卻帶著一股寒意,“在京都層層羅網之下尚能金蟬脫殼,如今魚入大海,鳥上青天,再想追捕,難如登天。況且,侯啟林此去,短期內絕不敢露麵,更不敢輕易回朝指證大人。這……便是我們最後,也是唯一斡旋的機會了。當務之急,是穩住朝堂,應對姚長河複出帶來的風波,而非再耗費精力去追索一個……已無關大局的廢人。”
“那依你之計,接下來我們該當如何?”
“大人,趁著朝廷還沒開始徹查,撤了所有盤查,絕不能承認這監獄是兵部私設的,放了裡邊的人。”
“不承認朝廷就查不到嗎?”
“不管哪個官員來查,他們誰沒有把柄,我們不過是多花點錢罷了,對於他們來說,真相不那麼重要。”馮道之自信的表述。
鄭侍郎頹然跌回錦被之中,胸口劇烈起伏,眼神空洞地望著帳頂繁複的刺繡,隻覺一股深沉的無力與寒意,從骨髓裡滲透出來。
馮道之垂手立於榻旁,麵上恭敬,心中卻翻湧著複雜情緒,既恨主子愚鈍不堪,被對手如此戲耍猶不自知,又對那藏於重重迷霧之後、翻雲覆雨的幕後黑手,生出一種棋逢對手的異樣渴望。此人究竟是誰?其實馮道之心中心若了然,隻是他不能說,因為此人還沒來京都鄭侍郎都接不住招,如果真的杠上,鄭侍郎恐怕凶多吉少,靠山一倒,自己將何去何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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