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西北,戈壁灘。
西風農場。
毒辣的日頭,如同一個巨大的火球,懸掛在灰蒙蒙的天空之上。
炙烤著這片,早已被風沙侵蝕得,千瘡百孔的,乾裂大地。
放眼望去,除了無儘的黃沙,和偶爾才能看到一兩株,頑強地掙紮在生死邊緣的,駱駝刺之外。
再也看不到任何的……
生命氣息。
這裡,是真正的,不毛之地。
是被人遺忘的,死亡之海。
“都他娘的給老子快點!”
“一個個的,都想偷懶耍滑是吧?!”
一陣粗野而又充滿了暴戾的咆哮聲,打破了這片戈壁的死寂。
隻見,一個身材魁梧,皮膚被曬得黝黑發亮,如同鐵塔一般的中年男人。
正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,揮舞著手中的皮鞭。
對著底下那些,正在烈日之下,艱難地開墾著荒地的“犯人”們,破口大罵!
他叫馬衛國,是這個西風農場的場長。
也是這裡,名副其實的……
土皇帝!
突然,他的目光,落在了隊伍最後麵,一個看起來文質彬彬,但卻骨瘦如柴,動作遲緩的老者身上。
“蘇文斌!”
馬衛國催動著胯下的駿馬,幾步就衝到了那個老者的麵前。
居高臨下地,用手中的馬鞭,指著他的鼻子,厲聲喝道:
“你個臭老九!又在這裡給老子磨洋工?!”
那個被稱為蘇文斌的老者,緩緩地,抬起了頭。
他戴著一副,鏡腿早已斷裂,用發黃的膠布,胡亂纏繞了好幾圈的舊眼鏡。
鏡片後麵那雙,本應該充滿了智慧和儒雅的眼眸,此刻,卻隻剩下了無儘的,麻木和……
死灰。
他,正是蘇曉梅的父親。
曾經,滬上複旦大學,最年輕,也最負盛名的……
曆史係教授——
蘇文斌!
“馬……馬場長……我……我有點中暑……頭暈……”
蘇文斌用一種近乎於哀求的,虛弱的聲音,解釋道。
“中暑?!頭暈?!”
馬衛國聞言,臉上,卻露出了一抹,充滿了鄙夷和殘忍的冷笑!
“我看你他娘的,就是思想上出了問題!”
“是不是……還在做你那個,資產階級的春秋大夢啊?!”
馬衛國的聲音,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譏諷和羞辱!
“像你這種,不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頑固分子!就得狠狠地操練!”
說著,他猛地揚起手中的馬鞭!
“啪!”
一聲脆響!
那條浸滿了鹽水的皮鞭,狠狠地,抽在了蘇文斌那早已被烈日曬得,如同枯樹皮一般的後背上!
一道猙獰的血痕,瞬間就浮現了出來!
“罰你今天不準吃飯!”
馬衛國看著那個,因為劇痛而蜷縮在地上的老者,眼中,沒有絲毫的憐憫!
“再去!把東頭的那幾個豬圈,都給老子,裡裡外外,清掃乾淨了!”
“什麼時候乾完,什麼時候才能休息!”
……
夜晚,終於降臨。
戈壁灘上的溫度,驟然下降。
刀子一般的寒風,呼嘯著,卷起漫天的黃沙。
如同鬼哭狼嚎一般,拍打著那幾排,低矮而又破舊的土坯房。
蘇文斌被人,像拖死狗一樣。
拖回了那個,十幾個人擠在一起,連轉身都困難的,大通鋪。
他渾身是傷,每一處關節,都像是要散架了一般,劇烈地疼痛著。
在這農場之中,馬場長對他十分憎惡,在其屢次三番的惡意針對下……
蘇文斌已經隱隱感覺道,自己這把老骨頭,怕是……
撐不了多久了。
他不想就這麼,無聲無息地,死在這個,鳥不拉屎的鬼地方!
他還有牽掛!
他還有……
他那兩個,讓他引以為傲,卻又讓他充滿了無儘愧疚的……
女兒!
他緩緩地,從自己那件,早已被汗水浸透,散發著一股酸臭味的貼身衣物裡。
顫顫巍巍地,摸出了一張,被油紙包裹得,嚴嚴實實的……
全家福。
照片上,年輕時的他,意氣風發,妻子溫柔賢淑,尚在繈褓中的女兒,更是笑得天真爛漫。
看著照片上,那個笑靨如花的女兒。
蘇文斌那雙早已乾涸的眼眶裡,終於,緩緩地,滲出了一滴,渾濁的……
老淚。
“曉梅……愛蓮……我的女兒……”
“爹……對不起你們啊……”
他知道,自己,怕是再也見不到自己那,遠在千裡之外的女兒了。
就在這時,同監舍一個獲得批準,即將離開此處的年輕人,悄悄地,湊了過來。
“蘇教授……這是我省下來的半個窩頭……您……您快吃了吧……”
那個年輕人,看著蘇文斌那淒慘的模樣,眼中,閃過了一絲不忍。
蘇文斌沒有去接那個窩頭。
他隻是用一種,充滿了期盼和哀求的目光,看著那個年輕人。
“小……小王……我……我求你一件事……”
他顫抖著手,從懷裡摸出了一小截,早已被磨得隻剩下筆尖的鉛筆頭。
和一張,不知從哪裡弄來的,發黃的信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