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中的西市外圍，顧長安與永寧公主藏身染坊陰影處。賣炭翁的推車停在側門接受盤查，遠處刑場鼓聲急促。公主緊握刻有經文的銀簪，顧長安的左手按在空劍鞘上。小乞丐失散，紅袖招方向濃煙滾滾，範陽軍正在全城搜捕。二人對視一眼，決定分頭行動——公主偽裝成賣炭女混入西市，顧長安則正麵衝擊刑場製造混亂。
染坊的布匹在晨風中輕輕搖曳，投下斑駁的影子。顧長安的指尖劃過腰間玉佩的缺口，三年前碎玉的棱角依然鋒利。他側目看向永寧公主，發現她正用染血的袖口擦拭銀簪上的《黃帝內經》刻文。
"殿下確定要這麼做？"顧長安壓低聲音，目光掃過公主扭傷的腳踝。那裡已經腫得發亮，卻用布條緊緊纏住。
公主將銀簪重新插回發髻，動作乾脆利落："顧將軍可知道，這銀簪是母妃留給我的最後一件東西。"她頓了頓，"上麵刻的是"毒藥攻邪，五穀為養"。"
顧長安心頭一震。這句話出自《素問》，講的是以毒攻毒之法。他忽然明白為何公主能在那碗鴆酒下活命——她早就在用慢性毒藥增強抗性。
遠處傳來銅鑼聲，賣炭翁的推車開始移動。公主突然抓住顧長安的手腕，力道大得驚人："記住，無論刑場發生什麼，午時三刻必須撤到西市糧倉。"
顧長安反手握住她冰涼的手指，觸到她掌心厚厚的繭——這是常年握針留下的痕跡。他想起三年前那個雨夜，十六歲的永寧公主也是這樣攥著碎玉，鮮血從指縫滲出卻不肯鬆手。
"臣若未至…"
"那我便等到天黑。"公主打斷他，眼神銳利如刀，"顧長安，你欠我的命，我要親自來取。"
這句話像一把鈍刀插進胸口。顧長安看著公主一瘸一拐走向賣炭車的身影，單薄得像隨時會被晨風吹散。賣炭翁似乎認出了她，渾濁的老眼裡閃過驚詫，卻很快低下頭假裝整理炭筐。
當公主蜷縮進炭筐時，顧長安看見她咬破嘴唇強忍疼痛的模樣。竹筐合上的瞬間，一縷青絲掛在筐邊，在風中輕輕飄動。他下意識想去拂開，卻被突然響起的號角聲驚得縮回手。
刑場方向升起黑煙，鼓點變得急促混亂。顧長安最後看了眼賣炭車——老翁正推著車緩緩通過側門，守軍隨意用長矛捅了捅炭筐，黑灰簌簌落下。公主的一截衣袖露在筐外，沾滿炭黑看不出原本顏色。
顧長安轉身隱入巷弄，左臂的毒傷隨著奔跑陣陣抽痛。穿過三條街巷後，他撞見一隊範陽軍正在挨家搜查。領頭的校尉滿臉橫肉，正用刀鞘抽打一個不肯交出米糧的老婦。
"金吾衛辦事！"顧長安突然暴喝，聲音在街巷間炸響。他故意露出腰間空劍鞘，做出拔劍姿勢。校尉果然中計，帶著七八個士兵追來。
顧長安引著追兵往刑場相反方向跑，途中故意撞翻幾個醃菜壇子。酸臭的汁液潑灑在石板路上，追兵接連滑倒，咒罵聲此起彼伏。轉過一處茶肆時，他猛地刹住腳步——茶樓二層窗口懸著半幅殘破的旌旗，正是金吾衛聯絡暗號。
茶樓裡空無一人，隻有滿地碎瓷顯示這裡經曆過激烈打鬥。顧長安踩著樓梯暗格登上閣樓，在積灰的佛龕後摸到個油紙包。展開是半張刑場布防圖，上麵用朱砂標出三處埋伏點。
"李光弼…"顧長安喃喃念著圖上的暗記，突然聽見樓下傳來腳步聲。他閃身躲到梁柱後，看見個穿粗布衣裳的瘦小身影正躡手躡腳翻找櫃台——是小乞丐！
男孩手腕上的鞭痕還在滲血，卻靈活得像隻狸貓。顧長安剛要出聲，卻見小乞丐突然從櫃台下摸出把短弩，熟練地上弦。這不是普通乞丐會用的軍械。
"出來吧顧大哥。"小乞丐突然抬頭，黑眼睛直勾勾盯著梁柱，"李將軍的人都在西市糧倉等急了。"
顧長安緩步走出陰影，短弩的寒光讓他瞳孔微縮："你到底是誰？"
"永寧公主的暗樁。"小乞丐咧嘴一笑，露出缺了顆門牙的豁口，"三年前被太子打斷腿扔出宮，是公主偷偷讓人治好我。"他掀起褲腿，小腿上蜿蜒著蜈蚣似的疤痕。
窗外突然傳來整齊的踏步聲，範陽軍正在集結。小乞丐臉色驟變："糟了，他們要提前行刑！"他塞給顧長安一個沉甸甸的布包，"公主讓我給你的。"
布包裡是把精鋼匕首，柄上纏著褪色的紅繩——這是顧長安當年送給永寧公主的及笄禮。他握緊匕首，紅繩摩挲掌心的觸感讓記憶翻湧。那年公主站在東宮梅樹下，當著他的麵將匕首扔進池塘，卻原來早就偷偷撈回。
"走水道。"小乞丐拽著他往後院去，"公主說你知道怎麼避開巡邏隊。"
後院枯井裡藏著條暗道，井壁濕滑長滿青苔。顧長安下到一半突然停住："公主混進西市後去哪？"
小乞丐的表情突然變得古怪："她說…要去取回一樣東西。"男孩從懷裡掏出個銅匣，"讓我把這個交給你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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銅匣打開時發出刺耳的摩擦聲，裡麵是半張燒焦的長安城防圖。顧長安一眼認出這是公主母妃的筆跡，圖上紅袖招的位置被血漬浸透，形成個詭異的箭頭指向皇城。
"她瘋了…"顧長安聲音發顫，"現在去皇城就是送死！"
小乞丐突然抓住他的衣襟："公主說，若她午時未歸，讓你帶著這個去延平門找…"話未說完，街外突然響起尖銳的哨聲。男孩臉色大變，猛地將顧長安往井下一推："快走！他們發現我了！"
顧長安墜入黑暗的瞬間，聽見井口傳來弩箭破空聲，接著是小乞丐的悶哼。他重重摔在積水裡，左臂傷口撞上石壁，劇痛讓眼前炸開白光。摸索著向前爬行時，指尖觸到井壁某處凸起——是公主母妃留下的暗記！
水道狹窄低矮，顧長安不得不匍匐前進。渾濁的汙水沒過手肘，血腥味引來老鼠窸窣跟隨。爬出百餘丈後，前方出現微光，隱約傳來刑場上的喊叫聲。
顧長安鑽出水道口，發現自己正在刑場木台下方。透過地板縫隙，能看到十幾雙穿著不同製式靴子的腳——範陽軍、金吾衛叛徒、還有幾個文官打扮的人。其中一雙錦靴格外醒目，靴頭繡著四爪蟒紋。
"太子殿下到——"
尖細的嗓音讓顧長安渾身繃緊。地板上方傳來熟悉的冷笑聲："諸位大人可看好了，這就是勾結叛黨的下場。"
木台突然震動，有人被推搡著跪倒在地。透過縫隙，顧長安看見個滿臉血汙的中年男子——正是李光弼的副將趙謙！老人家的左眼已經腫得睜不開，卻仍挺直脊背。
"要殺便殺。"趙謙啐出口血沫，"太子與安祿山勾結，才是真正的叛國賊！"
蟒紋錦靴突然狠狠踹在老人胸口。顧長安聽見肋骨斷裂的脆響，攥著匕首的手背青筋暴起。這時趙謙突然劇烈掙紮起來，被捆住的手腕詭異地扭動著，露出掌心一個熟悉的符號——是公主銀簪上的梅花紋！
顧長安瞬間明白這是調虎離山之計。他正要後退，卻聽太子陰冷道："聽說永寧那個賤人逃了？無妨，她總會來收屍的。"錦靴轉向行刑官，"先砍了這老東西的右手，送去西市示眾。"
劊子手的斧頭高高舉起。顧長安猛地撞開鬆動的地板，在木屑紛飛中躍上刑台。匕首精準刺入劊子手咽喉，溫熱的血噴了他滿臉。
"金吾衛顧長安在此！"
整個刑場瞬間大亂。太子踉蹌著後退時，顧長安看見他腰間晃動的玉佩——竟與自己的碎玉缺口完全吻合！這個發現讓他動作微滯，右肩立刻中了支冷箭。
"殺了他！"太子尖叫著被侍衛團團護住，"賞千金！"
顧長安揮匕砍斷趙謙的繩索，老人卻突然撲向他身後："小心！"一支弩箭穿透趙謙胸膛，力道之大將兩人一起撞下刑台。混亂中顧長安抓住懸垂的旌旗，借力蕩向刑場邊緣的馬廄。
"午時…糧倉…"趙謙在他耳邊氣若遊絲，"公主…銅匣…"
顧長安策馬衝出刑場時，背後箭如雨下。有支箭擦過他耳際，帶起的風掀開了衣領——鎖骨下赫然有道與公主一模一樣的疤痕。這是三年前碎玉那夜，公主用銀簪為他放毒血留下的印記。
西市方向突然傳來震天動地的爆炸聲，滾滾濃煙中，顧長安仿佛看見個纖細身影站在著火的紅袖招樓頂。她手中的銀簪在火光中閃爍，像墜入塵世的星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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