濃煙遮蔽了午時的日頭，顧長安策馬穿過混亂的西市街道。戰馬的鐵蹄踏碎滿地瓦礫，驚起一群啄食腐肉的烏鴉。右肩的箭傷隨著顛簸不斷滲血，將褪色的金吾衛製服染成暗紅。他低頭看了眼懷中銅匣——趙謙的血已經凝固在鎏金鎖扣上，形成詭異的梅花狀紋路。
"駕！"顧長安猛夾馬腹，眼角餘光瞥見巷口閃過幾個黑影。那些人身穿粗布衣裳，動作卻整齊劃一，分明是訓練有素的士兵偽裝。最前頭那人回頭張望時，他看清了對方耳後的刺青——安祿山親兵才有的狼頭標記。
馬匹突然人立而起。前方路口橫著輛燃燒的糧車，火舌舔舐著兩側木質建築。顧長安勒緊韁繩調轉方向，冷不防一支冷箭擦著臉頰飛過，在顴骨上劃出細長的血線。
"顧將軍這邊！"
沙啞的喊聲從右側染坊二樓傳來。顧長安抬頭看見個滿臉炭灰的老兵，正拚命揮舞著半截紅綢——正是金吾衛的接應信號。他毫不猶豫地縱馬衝向染坊，在距離牆壁三尺處猛地蹬鞍躍起，戰馬哀鳴著撞進火堆。
染坊內彌漫著刺鼻的靛藍染料氣味。顧長安落地滾了三圈才卸去衝力，左手不慎按進盛放明礬的木桶，傷口頓時傳來鑽心的灼痛。老兵踉蹌著扶住他："將軍傷得不輕…"
"李光弼的人在哪？"顧長安甩開對方的手，銅匣重重磕在案幾上，"公主可曾來過？"
老兵神色驟變，從懷裡掏出半塊玉玨。顧長安瞳孔微縮——這是永寧公主及笄時陛下賞的羊脂玉，斷裂處還沾著新鮮的血跡。
"半刻鐘前，公主的暗衛送來這個。"老兵聲音壓得極低，"說是在皇城護城河邊撿到的。"
顧長安握緊玉玨，斷裂的棱角刺入掌心。皇城…果然還是去了皇城！他轉身就要往外衝，卻被老兵死死拽住："外頭全是範陽軍的暗哨！糧倉後頭有條水道…"
"讓開！"顧長安反手拔出匕首，紅繩在昏暗的染坊內豔得像血，"趙謙用命換來的時間，不是讓我鑽水道的！"
染缸突然發出"咚"的悶響。二人警覺回頭，隻見最大的靛藍染缸表麵泛起漣漪。顧長安示意老兵退後，自己握著匕首緩步靠近。就在他刀尖即將觸及液麵時，一隻慘白的手突然破水而出！
"咳咳…顧…顧大哥…"
小乞丐濕漉漉的腦袋冒出水麵，男孩嘴唇泛紫，胸前插著半截折斷的弩箭。顧長安急忙將他撈出來，觸手卻是冰涼的體溫。染缸裡的靛藍早已被血染成詭異的紫色。
"他們…追公主…"小乞丐哆嗦著從懷中掏出個油紙包，"水道…被發現了…公主讓我…交給…"
油紙包掉在地上，露出半張皇城布防圖。顧長安一眼認出圖上朱砂標注的路線——正是通往楊貴妃舊居"梨園彆院"的密道。圖角還畫著個小小的銀簪圖案，簪頭點綴著三點朱砂，像極了滴落的血珠。
"她什麼時候進的皇城？"顧長安撕下衣襟給小乞丐包紮，卻發現男孩腹部還有個貫穿傷，"說話！"
小乞丐突然劇烈咳嗽起來，血沫濺在顧長安臉上："午時…鐘響前…"他死死抓住顧長安的腕甲，"太子…在梨園…埋了…"
話未說完，染坊大門突然被撞開。老兵反應極快，掄起染棒砸翻第一個衝進來的叛軍。顧長安抱起小乞丐往後退，男孩卻在他臂彎裡猛地一掙："小心房梁！"
"嗖"的一聲，三支弩箭從房梁射下。顧長安側身閃避，還是被其中一支擦過脖頸。小乞丐用儘最後力氣推開他，自己卻被另兩支箭釘在染缸上。男孩張了張嘴，鮮血從嘴角汩汩湧出，手指卻固執地指向後窗。
顧長安抄起染缸旁的木瓢砸向後窗。脆響聲中，老兵已經點燃了堆放的乾柴："將軍快走！老奴給您斷後！"
濃煙瞬間充滿室內。顧長安最後看了眼小乞丐——男孩歪著頭，手指還保持著指引的姿勢，黑眼睛裡的光正一點點消散。他抓起染坊角落的蓑衣裹住銅匣，縱身躍出後窗。
窗外是條汙水橫流的小巷。顧長安落地時踩到具屍體，低頭發現是個穿胡商服飾的男子，頸間刀口平整——這是公主貼身暗衛常用的手法。屍體右手緊握，掰開後掌心赫然是半枚帶血的銀簪頭！
遠處皇城方向傳來沉悶的撞擊聲，像是巨木在衝撞宮門。顧長安將簪頭揣入懷中，沿著屍體指引的方向疾奔。轉過三個彎後，他猛然刹住腳步——前方路口站著個披頭散發的賣炭翁，正是清晨掩護公主那位！
老人機械地推著空炭車，胸口插著柄短刀，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血腳印。看見顧長安，他渾濁的眼珠動了動，突然從炭筐夾層抽出把長劍。
"將軍…接劍…"賣炭翁聲音嘶啞得不像活人，"公主說…您用慣…三尺青鋒…"
顧長安接過這把熟悉的佩劍，劍柄纏著的皮革已經磨得發亮——正是三年前碎玉那夜，他遺落在東宮梅林的那把！劍鞘上還留著公主親手係的紅繩，隻是原本鮮豔的絲線早已褪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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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她往哪個方向去了？"顧長安聲音發緊。
賣炭翁突然劇烈顫抖起來，枯瘦的手指指向西北："梨園…火…火…"話未說完便栽倒在炭車上，露出後背密密麻麻的箭矢。
顧長安握緊佩劍向西北方奔去。越靠近皇城，街上的屍體越多，大部分是穿宮裝的侍女太監。有個梳著雙鬟髻的小宮女還沒斷氣，看見金吾衛製服便掙紮著爬過來。
"救…救公主…"小宮女拽住顧長安的靴子，袖口滑落露出手腕的梅花烙痕——這是永寧公主貼身侍女的標記，"太子…在梨園…埋了火藥…"
顧長安心頭劇震。他蹲下身想追問，小宮女卻突然瞪大眼睛，指著他的脖頸："玉…玉佩…"
下意識摸向頸間，顧長安才想起自己戴著半塊碎玉。小宮女顫抖著從懷中掏出個錦囊，倒出另半塊玉——兩塊碎玉的裂痕竟能嚴絲合縫地拚在一起！
"公主…一直…帶著…"小宮女的手突然垂下，錦囊滾落在地，露出裡麵乾枯的梅花瓣。
遠處傳來驚天動地的爆炸聲，皇城西北角騰起蘑菇狀的煙雲。顧長安渾身血液都凝固了——那個方向，正是玄宗皇帝當年為楊貴妃修建的梨園彆院！
他發足狂奔時，懷中的銅匣突然發出哢噠輕響。低頭看去，沾染趙謙鮮血的鎖扣不知何時已經彈開，露出裡麵泛黃的絹書一角。風中飄來的字句讓顧長安如遭雷擊：
"…貴妃玉環實為隋煬帝玄孫女，其母…"
又是一聲巨響，氣浪掀翻了沿途的攤棚。顧長安在漫天飛舞的布帛中，隱約看見梨園方向升起詭異的綠色火焰——那是火藥混入銅粉燃燒的特有顏色！
"永寧——"
嘶吼聲被淹沒在接二連三的爆炸中。顧長安跌跌撞撞衝上朱雀大街的殘垣，看見皇城西北角已經陷入火海。翻滾的濃煙裡，似乎有個纖細的身影站在梨樹梢頭，銀簪折射的火光刺痛了他的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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