寅時三刻的龍首原上，硝煙裹挾著血腥味在祭壇四周盤旋。顧長安右臂的幽藍紋路如同活物般蠕動，琴弦與血脈交融處滲出細密的血珠。他單膝跪在青銅祭壇中央，指尖還殘留著永寧虛影消散時的涼意——那記在心口的商羽二音，此刻正隨著心跳在胸腔裡震蕩。
"將軍！"幸存的金吾衛們結成圓陣，刀鋒向外。他們鎧甲上凝結的血冰隨著動作簌簌掉落，像極了當年梨園樂工們表演《霓裳》時拋灑的碎瓊亂玉。顧長安抬頭望向天際，那麵出現裂紋的青銅鏡正將月光割裂成碎片，每一片都映照出不同角度的馬嵬驛。
"哢——"
鑰匙在鎖孔中轉過最後一齒。祭壇底部傳來機括咬合的悶響，凹槽中的藍色液體突然沸騰，蒸騰的水汽裡浮現出三百樂工起舞的幻影。顧長安的瞳孔裡倒映著《霓裳》全譜，右臂紋路不受控製地隨著幻影舞動，在皮膚上烙出新的音律軌跡。
"小心地下！"副將突然厲喝。顧長安旋身後撤的刹那，原先跪伏的異化屍體集體炸裂！雪鈴蘭的藤蔓從他們胸腔裡爆出，帶著腐肉的血雨潑在青銅基座上。那些藤蔓尖端竟都生著酷似人耳的結構，正隨著遠處馬嵬驛傳來的琵琶聲詭異地翕動。
顧長安突然按住右臂。琴弦在皮下劇烈震顫，與琵琶聲產生某種共鳴。他想起永寧消散前最後的眼神——那分明是梨園弟子謝幕時特有的姿態。這個念頭讓他喉頭發緊，仿佛有冰錐順著脊椎往下刺。
"列《破陣》第七遍！"顧長安劍鋒劃破掌心。鮮血滴在祭壇紋路上，立刻被吸吮得乾乾淨淨。金吾衛們聞令變陣，十二人持弩居前，十八人執陌刀斷後，竟在屍群中清出半圓空地。
暗河方向突然傳來冰層破裂的脆響。太子的藤蔓軀體從冰窟窿裡爬出，雪鈴蘭的花蕊左眼已經完全綻開，每片花瓣上都掛著粘稠的綠色汁液。他行走時帶著詭異的韻律，仿佛踩著《霓裳》的鼓點。
"顧卿。"太子的聲音裡混著女聲的腔調，像是兩個人在共用喉嚨說話，"你可知當年梨園三百樂工，為何偏偏選在開元二十八年殉葬？"藤蔓纏上他腐爛的指尖，在空中勾勒出半闕樂譜。
顧長安的劍尖微微發顫。這不是恐懼——右臂紋路正與那虛空中浮現的樂譜產生感應，藍色血液在經脈裡奔湧如潮。他忽然記起兒時隨父親入宮，曾在偏殿見過楊貴妃教導永寧跳《霓裳》的場麵。當時貴妃金釵上的珍珠，也是這樣詭異地泛著藍光。
"因為那年新豐荔枝熟了。"太子突然尖笑，藤蔓暴長三丈！顧長安橫劍格擋的瞬間，琴弦從右臂激射而出，在身前交織成音律屏障。藤蔓撞上藍光的刹那，遠處馬嵬驛的琵琶聲陡然拔高，竟將《霓裳》與《破陣樂》強行糅合成全新曲調！
"噗——"
顧長安噴出一口鮮血。這口血濺在祭壇紋路上，立刻被分解成細小的藍色光點。光點飄向空中裂紋處，竟暫時穩住了即將崩潰的青銅鏡。借著這喘息之機，他看清了太子藤蔓裡裹挾的東西——那是半截焦黑的琵琶，琴軫上還掛著永寧常係的杏色流蘇。
"永寧的琵琶…"顧長安的劍招突然亂了章法。右臂紋路感應到主人心緒波動，藍色血液逆流衝得他眼前發黑。太子抓住破綻，藤蔓毒蛇般纏上他脖頸，花蕊左眼裡浮現出嘲弄的神色："你以為她真是病死的？"
暗河水麵突然炸開！趙參軍的屍體被藤蔓頂出水麵，他心口插著的正是顧家祖傳的玉簪。顧長安瞳孔驟縮——這簪子本該在永寧下葬時隨棺入土的。太子的笑聲裡帶著粘稠的惡意："現在明白商羽二音為何能破陣了？"
劇痛中，顧長安的視線落在祭壇邊緣。那裡靜靜躺著一塊青銅鏡碎片，鏡麵倒映出的不是他的臉，而是永寧跳《霓裳》時最後的回眸。他突然懂了——心口傷痕、琵琶紋樣、商羽二音…所有線索在腦海中串聯成可怕的真相。
"原來你們把永寧…"顧長安的聲音嘶啞得不成調。右臂紋路突然暴起刺目藍光，琴弦自發纏繞成焦尾琴的形製。他左手按弦右手揮劍，竟同時奏響《破陣樂》與《霓裳》的死亡變調！
音波具象化成藍色刃光，所過之處藤蔓儘斷。太子慘叫著後退，花蕊左眼流出綠色膿血。顧長安趁機劈向那半截琵琶，卻在劍刃觸及的瞬間聽到永寧的哀求："長安…彆…"
就是這瞬息即逝，太子藤蔓已卷土重來！眼看毒刺就要紮入眼眶，祭壇下的金吾衛突然齊聲怒吼。他們以血肉之軀結成盾牆，最前排的士兵被藤蔓貫穿時仍死死抱住敵人。副將趁機擲出火把，點燃了早先潑灑的火油。
火光中，顧長安看見趙參軍腰牌上刻著的小字——"天寶十四載臘月，永寧郡主囑：若長安生還，贈焦尾琴尾軫"。這塊腰牌被火焰舔舐的瞬間，祭壇底部的暗格突然彈開，露出半卷燒焦的《霓裳羽衣曲》譜。
"原來你一直…"顧長安的劍鋒突然轉向自己右臂。琴弦感應到主人決意，自發纏住劍刃形成奇特的共鳴腔。當劍尖劃破藍色血脈的刹那，整個龍首原響起了三百樂工合奏的悲鳴！
這聲音讓太子的藤蔓劇烈抽搐，花蕊左眼開始滲出黑色汁液。顧長安趁機撲向祭壇暗格，染血的手指抓住焦曲譜的瞬間，永寧消散前彈奏的商羽二音突然在耳畔清晰回響。他福至心靈地並指為劍，以血為墨在虛空中補全了曲譜最後兩拍。
"錚——"
天地間響起一聲清越的琴音。懸空的青銅鏡徹底碎裂，三百麵燃燒的旌旗同時偃倒。太子發出不似人聲的嚎叫，藤蔓軀體瘋狂拍打地麵。顧長安卻怔怔望著掌心——那裡浮現出永寧最後的心跳，正隨著商羽二音的餘韻漸漸平息。
遠處馬嵬驛的琵琶聲停了。晨光刺破雲層的刹那，顧長安看見龍首渠的水道泛起藍光，分明是巨型琵琶紋樣的琴弦在共振。而琴頸所指的方向，一株雪鈴蘭正從焦土中破土而出，花蕊裡蜷縮著半枚染血的玉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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