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香亭的飛簷在暮色中勾勒出破碎的剪影,顧長安的靴底碾過滿地落花時,驚起幾隻藏在暗處的寒鴉。他右臂的淤痕此刻已蔓延至肩胛,紫黑色的紋路在皮膚下蜿蜒如毒蛇。遠處興慶宮的鐘聲穿透雨幕,每一聲都像敲在他太陽穴上。
"第七根欄杆…"顧長安用刀鞘撥開垂落的藤蔓,腐木斷裂的脆響驚動了池中錦鯉。水麵泛起漣漪時,他忽然看見倒影裡有個穿杏紅襦裙的身影——是天璿生前最愛的胭脂色。
銅欄杆上凝結的露水沾濕了他的指尖。當數到第七根時,顧長安發現欄杆底部有處不自然的凹陷。他用力一擰,青銅鑄造的蓮花紋飾竟旋轉著脫落,露出裡麵巴掌大的暗格。暗格裡靜靜躺著一麵菱花鏡,鏡麵布滿蛛網般的裂紋,卻詭異地映不出他的麵容。
"能照見前世的鏡子?"顧長安的冷笑驚飛了簷角銅鈴。他忽然將鏡麵翻轉,背麵鎏金的鸞鳥紋飾在雨中泛著冷光。指尖撫過鳥喙時,機關彈開的輕響讓他渾身繃緊——鏡背夾層裡藏著張泛黃的宣紙,上麵是楊貴妃親筆所書的《雨霖鈴》詞稿。
詞稿末尾的朱砂印突然刺痛了他的眼睛。那方"太真"小印的邊角,竟與他懷中竹簡上的道印分毫不差。雨勢漸急時,宣紙遇水顯出暗紋,竟是幅用銀粉勾勒的太極宮密道圖,某處偏殿被朱筆圈出,旁邊注著"冰魄"二字。
"原來冰棺女子是…"顧長安的思緒被突如其來的金戈聲打斷。他迅速將詞稿塞入懷中,橫刀出鞘的瞬間,三支弩箭已釘入他方才站立的位置。亭外竹林裡,數十名玄甲武士正結成鶴翼陣逼近,他們胸前的護心鏡在雨中泛著死氣沉沉的光。
為首者摘下頭盔,露出張布滿鏡紋的臉:"顧將軍,太子請您赴祭天大典。"聲音像是從銅甕裡傳出來的,帶著詭異的回聲。顧長安注意到他們持刀的手腕都係著五色縷——與永寧去年端午分發給金吾衛的一模一樣。
"陸沉死後,金吾衛何時改戴青銅麵了?"顧長安故意用刀尖挑起地上一截斷繩。那是素衣女子留下的鎏金釧殘鏈,此刻正詭異地扭動著,像條被斬斷的蛇。
玄甲武士們突然齊聲誦起《孝經》,誦到"身體發膚"時,所有人的麵部鏡紋同時滲出銀液。顧長安趁機躍上欄杆,橫刀劈向最近的火把架。燃燒的鬆脂傾瀉而下,在雨水中炸開一片火幕。借著煙霧掩護,他翻身落入錦鯉池,冰涼的池水讓右臂淤痕的灼痛稍減。
水下竟藏著條石砌暗道。顧長安閉氣潛遊時,忽然看見池底沉著無數銅鏡碎片,每片都映出不同年齡的永寧。最深處有麵完整的菱花鏡,鏡中永寧正將匕首刺入心口,鮮血在雪白襦裙上綻出紅梅——正是天璿死前的場景。
肺部的灼痛迫使顧長安浮出水麵。他扒住暗道邊緣喘息時,發現這裡竟是通往太極宮的地下水脈。石壁上每隔十步就嵌著盞鮫人燈,燈油裡浮著的東珠與石室井壁上的一模一樣。
"太真道人的手筆…"顧長安抹去臉上的水珠,突然聽見頭頂傳來整齊的腳步聲。透過磚縫望去,隻見一隊穿素紗單衣的宮女正捧著祭器走過,她們腕間的五色縷在宮燈下泛著詭異的光澤。為首者突然停下,脖頸以不可能的角度扭轉,直勾勾"看"向顧長安藏身的位置。
"找到你了。"宮女咧開的嘴裡露出細密的銀牙。顧長安的刀比思緒更快,橫刀穿透磚縫的刹那,宮女的身體突然塌陷成無數珍珠,落地時發出清脆的聲響。其餘宮女卻像沒看見似的,繼續捧著祭器向前走,隻是所有人的步伐突然變得完全一致。
暗道儘頭出現了岔路。顧長安展開懷中詞稿,發現銀粉路線在雨水浸潤後竟延伸出新路徑,最終指向一處標注"鏡塚"的密室。他剛邁步向左,右臂淤痕突然劇痛——右側通道的磚石上,不知誰用血畫了個殘缺的八卦。
"乾三連…"顧長安用刀尖描摹卦象,忽然想起冰棺女子在他掌心畫的正是坤六斷。當他將兩個卦象在腦中重疊時,暗道突然傳來機關轉動的悶響。左側石壁緩緩移開,露出條向下的階梯,每級台階都刻著星宿圖案。
階梯深處的寒氣凝成白霜。顧長安嗬出的白氣中,忽然浮現出細小的冰晶,折射出七彩光暈。他伸手觸碰的瞬間,冰晶突然組成個穿素衣的孩童幻影,正是菱花鏡裡見過的那個。
"你終於來了。"孩童的聲音帶著井底的回響,"他們正在拆解血陣的最後一重禁製。"幻影指向階梯儘頭那扇冰雕門扉,門縫裡滲出的銀白液體已凝結成珍珠簾幕。
顧長安的橫刀在極寒中結滿霜花。當他用刀尖挑開珍珠簾時,門內景象讓他的血液幾乎凝固——三百六十麵銅鏡組成的天罡陣中央,冰棺女子靜靜躺在八卦台上,她心口插著的正是太子隨身佩戴的龍紋匕首。
更可怕的是,冰棺女子身邊跪著個穿杏紅襦裙的身影。那人聽見響動回頭,露出與永寧一模一樣的臉,隻是眼角沒有淚痣:"長安哥哥,你來得太晚了。"她說話時,袖中滑落的鎏金釧正是當年楊貴妃賜給永寧的及笄禮。
"你不是永寧。"顧長安的刀尖在冰麵上劃出裂痕,"天璿死前說過,永寧的耳後有顆朱砂痣。"
女子突然咯咯笑起來,笑聲中她的麵容如蠟般融化,最終變成素衣女子的模樣:"將軍好眼力。"她掀開襦裙下擺,露出纏繞銀線的雙腿,"但您可知,真正的永寧郡主此刻正在祭天台當祭品?"
冰棺突然發出脆響。顧長安轉頭看見棺中女子的手指動了一下,她心口的匕首正一點點被推出傷口。更駭人的是,匕首每退一分,太極宮方向就傳來一聲鐘鳴,而冰棺女子鎖骨下的黥刑烙印就明亮一分。
"看見了嗎?"素衣女子用銀線纏住顧長安的右臂,"貴妃娘娘的冰魄正在蘇醒。等這把匕首完全脫落,血陣就會…"她突然瞪大眼睛,銀線齊齊斷裂——顧長安用淤痕處的血染紅了刀刃。
冰雕門扉在此時轟然閉合。顧長安撲向冰棺的刹那,三百六十麵銅鏡同時映出他的身影,每個鏡像的動作都略有不同。最角落那麵鏡子裡,七歲模樣的他正用口型說著:"刺她的膻中穴…"
太極宮方向的鐘聲越來越急。顧長安握緊橫刀,刀尖對準冰棺女子心口上方的位置。當最後一記鐘聲響起時,他看見冰棺女子的眼睛睜開了——那是雙與楊貴妃畫像上一模一樣的,含著春水的鳳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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