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棺女子的鳳眼睜開時，顧長安的刀尖距離她的膻中穴僅剩三寸。那雙眼眸中流轉的光華仿佛盛滿了整個長安城的春水，又似藏著萬古不化的寒冰。他右臂的淤痕驟然發燙，紫黑色的紋路如活物般蠕動，刺痛感順著經脈直衝心口。
"當——"
太極宮方向的鐘聲穿透冰雕門扉，震得滿室銅鏡嗡嗡作響。冰棺女子的睫毛輕顫，一滴淚珠順著眼角滑落，卻在半空凝成冰晶，"叮"地一聲砸在八卦台上。顧長安的刀尖隨之一滯，鏡中孩童的幻影突然撲到鏡麵邊緣，七竅滲出銀液："快動手！"
素衣女子的殘軀不知何時已爬滿銀線，像隻被蛛網裹住的飛蛾。她扭曲著脖頸發出尖笑："將軍可知這冰棺裡封著誰？"銀線突然繃直，將她扯向最近的一麵銅鏡，"是太真道人的…"話音未落，她的頭顱已撞碎在鏡麵上，飛濺的銀液在空中凝成"獻祭"二字。
冰棺中的匕首又退出半寸。顧長安忽然發現匕首柄上纏繞的五色縷正在褪色，而冰棺女子鎖骨下的黥刑烙印卻亮得刺目——那分明是個反寫的"敕"字。他猛然想起竹簡上記載的"鏡塚血契"，持敕令者可驅策亡魂為鏡奴。
"原來太子在用貴妃的魂魄…"橫刀突然被無形之力壓向冰麵，刀尖在女子心口上方三寸處凝滯不前。三百六十麵銅鏡中的顧長安鏡像同時開口，聲音疊成詭異的合誦："刺下去，你就能見到永寧。"
最角落的孩童鏡像卻瘋狂搖頭。顧長安瞥見那孩子正用血在鏡麵上畫符，竟是道門鎮壓邪祟的"紫薇諱"。冰棺女子突然抬起右手，纖長的指尖劃過他染血的刀刃，一滴殷紅順著她蒼白的皮膚滑落，在冰棺上綻出妖異的紅梅。
"顧…長…安…"她的聲音像是從極遠處飄來，每個字都帶著冰晶碎裂的脆響。太極宮又一聲鐘鳴，顧長安突然發現她脖頸處浮現出細密的鏡紋——與那些玄甲武士一模一樣。
孩童鏡像突然尖叫："她心口有東西！"顧長安的刀鋒順勢下壓半寸，挑開女子素紗衣襟的瞬間，他看見匕首尖端竟勾著半片青銅鏡碎片。碎片上映出的不是冰棺女子的倒影，而是永寧被鐵鏈鎖在祭台上的模樣。
"血陣核心在祭天台！"顧長安的怒吼震落頂壁冰錐。右臂淤痕突然暴起紫光，順著刀身蔓延成蛛網般的紋路。當刀尖刺入女子膻中穴的刹那，三百六十麵銅鏡同時炸裂，飛濺的碎片在空中凝成句《長恨歌》："昭陽殿裡恩愛絕"。
冰棺女子發出非人的尖嘯。她心口的匕首徹底彈飛，釘入頭頂冰壁時帶出一串血珠。那些血珠未及落地就化作銀箭，暴雨般射向顧長安。他翻滾著躲到八卦台後，聽見銀箭釘入冰層的"奪奪"聲裡混著孩童鏡像的嗚咽："用你的血…畫坤卦…"
顧長安咬破舌尖將血噴在掌心。當他以血為墨在冰麵畫出坤六斷時，整個鏡塚突然傾斜。冰棺女子漂浮起來，長發如黑綢般在寒氣中舒展。她心口的傷口沒有流血，反而湧出銀白色的霧靄，霧中隱約可見太極宮的飛簷鬥拱。
"將軍看清楚了。"素衣女子的殘魂突然從鏡片中浮出，銀線指著霧中景象，"那是正在舉行的祭天大典。"霧靄翻騰間顯現出祭天台全景——三百名手腕係五色縷的宮女正圍著青銅鼎起舞，鼎中燃燒的竟是顧氏家譜。太子李璵手持龍紋匕首的鞘，將永寧的指尖血滴入鼎中。
冰棺女子的霧靄突然收縮成束，穿過暗道直射太極宮方向。顧長安的淤痕血液在冰麵繪製的坤卦開始發光，與女子鎖骨下的"敕"字烙印相互撕扯。孩童鏡像趁機撲到他背上，冰涼的小手握住他持刀的手腕："現在刺她玉堂穴！"
刀鋒轉向的瞬間，冰棺女子突然睜大鳳眼。她的瞳孔裡映出顧長安身後——素衣女子的殘魂正舉起半截銀線，直刺他後心。顧長安本能地側身閃避，刀尖偏離了玉堂穴，隻劃破女子肩頭紗衣。
一道陳年箭傷露了出來。顧長安如遭雷擊——這傷痕的位置與天璿臨終前那道箭傷分毫不差。冰棺女子趁機抓住他染血的右臂，朱唇輕啟吐出帶著冰碴的話語："你舍得再殺我一次嗎？長安。"
孩童鏡像突然暴起，整個幻影化作血霧裹住顧長安的橫刀。刀身頓時重若千鈞，硬生生壓著女子躺回冰棺。顧長安趁機掙脫，卻發現右臂淤痕的紫黑紋路已蔓延到心口，每次心跳都帶出鑽心疼痛。
"當——"
第九聲鐘鳴響起時，冰棺女子鎖骨下的烙印突然裂開。無數銀線從裂縫中迸射，將整個鏡塚織成巨大的繭。顧長安的刀砍在銀線上迸出火星，那些銀線卻像有生命般避開他淤痕流出的血。孩童鏡像的聲音越來越弱："去祭天台…毀掉青銅鼎…"
冰棺開始融化。女子素白的衣袂浸在血水中，漸漸顯露出底下杏紅色的襦裙——正是天璿下葬時穿的壽衣。顧長安的刀當啷落地，他顫抖著去掀那半幅裙角，卻在觸及的瞬間被銀線纏住脖頸。
"你終於想起來了。"冰棺女子漂浮到與他平齊的高度，鳳眼裡流出的淚化作冰針，"那年沉香亭，你親手將毒箭…"
孩童鏡像用最後的力氣撞向顧長安後背。他踉蹌著撲倒時，懷中的《雨霖鈴》詞稿飄出，遇水顯影的密道圖突然擴大，將整個鏡塚籠罩在銀光裡。顧長安在強光中看見冰棺女子的真容——那張與楊貴妃七分相似的臉，眉間卻點著永寧特有的花鈿。
銀線突然全部崩斷。顧長安咳著血爬起來時，發現冰棺已化作滿地珍珠，每顆珍珠裡都封著個鏡奴的麵容。素衣女子的殘魂發出最後一聲尖笑："血陣已成，你們都是祭品！"
暗道深處傳來整齊的腳步聲。顧長安抓起橫刀割破掌心，將淤痕血抹在刀刃上。當第一批鏡奴武士衝破冰雕門扉時，他看見他們胸前的護心鏡裡，全都映著太極宮祭天台的火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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