長生殿的陰影裡彌漫著鐵鏽與槐花混雜的腥甜。顧長安將陸七擋在身後，右臂烙印的灼痛順著經脈直抵心尖。少年嘔出的銀血在地磚上蜿蜒，勾勒出的飛霜殿平麵圖正被十二具骸骨踏碎。那些玉麵飾裂開的脆響，像極了長安城破那夜宮牆琉璃瓦的崩裂聲。
"彆碰銀絲！"顧長安反手用刀鞘擊飛最末宮人射來的銅鏡。鏡麵折射的月光掃過蟠龍柱，銀液樂譜突然沸騰，化作細針襲向陸七眉心。少年本能地抬手格擋，腕間銀絲與針芒相撞竟發出編鐘般的清鳴。
顧長安瞳孔驟縮。三年前梨園夜宴，安祿山進獻的龜茲樂師擊盞時，盞中酒液也曾這般凝成銀針。他猛然扯下肩甲擲向半空，鐵片與銀針相擊的火星裡，隱約浮現太子妃以銀箸擊打九霄環佩的殘影。
"將軍…鏡中有人…"陸七突然抓住他的脛甲。少年指尖銀絲黏連著銅鏡碎片，那些碎片上映出的燒傷將領正將銅鏡轉向飛霜殿西窗。顧長安突然想起蘇晚晴臨死前撕毀的《霓裳》譜稿——被墨漬掩蓋的批注處，似乎畫著西窗下的機括圖。
最末宮人脖頸後的銅鏡突然映出華清宮全景。溫泉池底的霓裳骸骨抬起森白指骨，十二具長生殿骸骨隨之同步抬手。顧長安的烙印突然劇痛，恍惚看見太子妃在梨園陷坑裡對他做的手勢——右手三指內扣，正是金吾衛傳遞"火攻"信號的暗號。
"閉氣！"他猛地將陸七按進浴池殘存的積水中。幾乎同時，骸骨們指尖射出銀絲，穿透他們原先站立處的磚石。水麵倒影裡，顧長安看見銀絲上串著的銅錢正簌簌剝落綠鏽——那些天寶年間的開元通寶，每一枚背麵都刻著細小的"霓"字。
陸七在水下劇烈掙紮。少年染血的銀絲自發纏住顧長安腕甲，在鐵片上蝕刻出《雨霖鈴》的工尺譜。顧長安突然醒悟，這分明是太子妃生前最擅彈的曲調。他冒險抬頭換氣，正看見最末宮人撕開襦裙——她心口銅鏡裡，華清宮枯柳的枝條正穿透鏡麵，朝陸七後頸刺來。
刀光劈開水麵。顧長安的橫刀斬斷柳枝時，斷口噴出的銀液在空中凝成《胡旋舞》的舞譜。那些扭曲的音符墜地即燃，青綠色火焰裡浮現出安祿山進獻舞姬時的畫麵——領舞者左眉的朱砂痣，與眼前宮人們如出一轍。
"是替身…"陸七嗆咳著抓住池沿，"她們在找…能承受《三更樂》的容器…"少年突然僵住，銀眼紋路中滲出的血絲正與池底銅錢上的"霓"字產生共鳴。顧長安急忙扯開內袍裹住他頭顱，布帛上"三更燈火"的墨跡遇銀即顯，竟與銅鏡折射的光斑拚成密道走向圖。
骸骨們突然停止攻擊。為首者玉麵飾完全碎裂，露出底下布滿銀絲的臉——那輪廓竟與三年前病逝的梨園教習許雲娘有七分相似。顧長安的烙印突然刺痛，記憶裡許教習臨終前交給太子妃的鎏金匣，此刻正在最末宮人捧著的銀燈裡若隱若現。
"戌時三刻要到了…"陸七突然指著殿外銅樓。現實中的浮箭將將指向戌時，而所有鏡中影像都顯示子時三刻。顧長安突然扯斷腰間蹀躞帶，銅鉤在池底劃出的火星竟點燃了銀液——這正是東宮地牢審訊時用來破除幻術的手法。
火焰順著銀絲蔓延的刹那，長生殿藻井突然傳來機械轉動聲。顧長安抬頭看見銀眼圖案正在分解，無數銀絲垂落組成《秦王破陣樂》的鼓譜。最末宮人發出非人的尖嘯，她脖頸銅鏡折射的光束突然轉向，照向顧長安內袍顯現的密道標記。
"走！"顧長安扛起陸七衝向蟠龍柱。柱身剝落的金漆後，銀液樂譜正重組為密道機關圖。他揮刀斬斷垂落的銀絲，那些斷裂的絲線落地即化作開元通寶，其中一枚滾到陸七腳下——少年突然僵住，銅錢背麵赫然刻著"晴"字。
"蘇…晚晴…"陸七的銀眼紋路突然暴凸。顧長安來不及阻止，少年已抓起銅錢按在眉心。血銀混合液順著"晴"字凹槽流淌，竟激活了錢幣內藏的微型機括——銅錢裂開露出絹紙殘片，上麵畫著飛霜殿藻井的銀絲走向圖。
骸骨們的攻勢突然停滯。最末宮人捧著的銀燈爆出火星，燈罩上《春鶯囀》的針孔譜被燒穿三個洞。顧長安的烙印隨之抽痛，這三個破洞的位置，恰與太子妃在柱上刻的三道痕完全重合。
"三疊…"陸七突然清醒，"《破陣樂》第三疊是鑰匙…"他染血的手指在地上畫出三個銀眼圖案，排成《霓裳》序曲的起手勢。顧長安猛然想起三年前那個雪夜，太子妃在飛霜殿徹夜彈奏的，正是改動過的《破陣樂》第三疊。
銅鏡碎片突然全部立起。每一片都映出少傷將領的身影，他手中銅鏡折射的月光正掃過飛霜殿每處機關。顧長安趁機拖著陸七滾到蟠龍柱後，發現柱底暗紋組成了長安城坊圖——光德坊的位置嵌著麵微型銅鏡，鏡中竟是顧府祖祠的暗格。
"楊…貴妃…"陸七突然抽搐起來。少年銀絲纏住的銅錢紛紛直立，在血泊中排成馬嵬驛的方位。顧長安撕開他衣襟，發現鎖骨下的銀眼紋路已蔓延至心口，正與宮人們心口銅鏡的輪廓逐漸重合。
最末宮人突然跪倒在地。她脖頸銅鏡的"天寶十四載"銘文滲出銀光，照出顧長安腰間蹀躞帶上的魚符——那本是太子賜予金吾衛將領的信物，此刻卻在銀光中顯現出隱藏的"三更"陰文。
"將軍…快…"陸七突然用純正的長安官話說道，這語調讓顧長安渾身一震——分明是太子妃慣用的語氣。少年染銀的手指按上他眉心，三年前梨園陷坑裡被銀液淹沒的記憶突然清晰：太子妃鎏金護甲劃過他烙印時，曾留下"三更燈火可破霓"的密語。
蟠龍柱突然橫向裂開。銀液樂譜瀑布般傾瀉而下，在池底彙成通往"三更燈火"密道的銀階。顧長安抱起陸七躍入裂口時，最後看見的是十二具骸骨圍住最末宮人——她心口銅鏡裡的華清宮場景正在崩塌，霓裳骸骨的銀絲全部轉向馬嵬驛方向。
下墜的黑暗中，陸七的銀絲自發纏住顧長安的烙印。劇痛讓他看清了幻覺：三年前的飛霜殿，太子妃用銀箸在冰麵寫下的不是"三"，而是《霓裳》第三疊的變調符號。這個符號此刻正在他們墜落的甬道壁上發光，與顧府祖祠絹書末尾的朱砂印一模一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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