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窖裡的空氣凝滯得像是凝固的蜜糖,顧長安能聽見自己肋骨斷裂處隨著呼吸發出的細微摩擦聲。月光透過積滿灰塵的琉璃窗,在許雲娘蒼白的臉上投下斑駁的陰影。她捧著那根焦黑琵琶弦的手指在發抖,弦上血字"亥時三刻"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暗紅。
"還有一刻鐘。"顧長安按住頸間銀戒,沙漏裡最後一粒銀沙正在緩慢下沉。他環顧四周,藥架上的瓷瓶反射著冷光,最上層有個青瓷瓶的封口蠟裂開道細縫,暗紅色液體正順著瓶身緩緩流淌。
許雲娘突然劇烈咳嗽起來,指縫間滲出銀絲般的血線。那些血線落地後竟像活物般遊向牆角,在青磚縫隙裡拚出半個殘缺的音符。顧長安瞳孔驟縮——這與龍首渠底看到的銀繭紋路一模一樣。
"彆碰那些血!"他一把扯下腰間蹀躞帶上的玉扣,精準擲向正在成形的血紋。玉扣碎裂的瞬間,地窖深處傳來陶罐傾倒的悶響。兩人對視一眼,顧長安忍著肋間劇痛,將許雲娘護在身後緩步前行。
穿過七排藥架後,眼前出現個被移開的暗格。格中放著個鎏金鳥獸紋銅匣,匣蓋上的鎖扣已經鏽蝕,從縫隙裡滲出縷縷黑煙。許雲娘突然掙脫顧長安的手,撲到銅匣前用染血的指尖描摹匣麵花紋。
"這是教坊司的印記…"她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火燎過,"父親說過…貴妃娘娘的《霓裳》曲譜就收在這樣的匣子裡…"
顧長安突然按住太陽穴。銀戒傳來的預知畫麵裡,年輕時的玄宗正在梨園親手將這個銅匣交給楊玉環,而匣中絲絹上寫著"以樂養魂,以血鑄脈"八個朱砂字。畫麵閃回時,他注意到銅匣暗層裡藏著半片魚符——與許父屍體腰間的那枚正好能拚合。
"退後。"顧長安拔出橫刀挑開銅匣。腐臭的黑煙噴湧而出,在空氣中凝成個模糊的人形。許雲娘頸間五弦紋突然暴起銀光,與黑煙形成拉鋸之勢。就在這僵持的刹那,地窖入口處傳來甲胄碰撞的聲響。
"是金吾衛的明光鎧。"顧長安耳尖微動,從腳步聲中判斷出至少二十人。他迅速掃視四周,發現楊貴妃灰燼指引的密道入口竟在銅匣下方——那裡有塊顏色稍淺的青磚,磚縫裡生著幾株銀鈴花。
許雲娘突然按住心口跪倒在地。她掌心的十字疤裂開,湧出的血珠不是紅色而是銀白。這些血珠落地後自動滾向銅匣,在匣麵腐蝕出《雨霖鈴》的前三小節樂譜。詭異的是,當最後一個音符成形時,遠處搜查的腳步聲突然變得雜亂,似乎士兵們突然失去了方向感。
"血毒在侵蝕他們的神誌…"許雲娘艱難地撐起身子,"就像當年操控梨園樂師那樣…"她話音未落,銅匣突然自動開啟,露出裡麵焦黃的絲絹。絹上除了樂譜,還畫著精細的經脈圖,每條經絡節點都標注著時辰。
顧長安倒吸一口冷氣。這分明是將活人當作樂器調音的秘法!他目光落在絲絹角落的批注上,那熟悉的飛白體筆跡讓他渾身發冷——"聖曆元年臘月,臣懷謹呈"。這是武則天時期著名樂師沈懷謹的手筆,而此人正是當年為永王啟蒙的樂理老師。
"原來從那時候就…"許雲娘突然劇烈顫抖起來,她後頸的五弦紋已經蔓延到下頜,銀光在皮膚下如毒蛇遊走。顧長安眼疾手快地將銀鈴花按在她眉心,琉璃小人再次彈奏起《雨霖鈴》。但這次曲調變得支離破碎,小人周身出現蛛網般的裂紋。
地窖頂板突然傳來重物拖行的聲音。顧長安抬頭看見灰塵簌簌落下,在月光中形成詭異的旋渦。預知畫麵不受控製地湧入腦海:三日前東宮夜宴,太子曾指著沉香亭方向說"龍池底下有先帝爺留下的…"話未說完就被永王敬酒打斷。
"龍池連著太液池暗渠。"許雲娘突然開口,聲音裡混著奇怪的共鳴音,"父親死前…用琵琶弦在牆上刻過地圖…"她說著突然用染血的手指在地上畫起來,線條歪斜卻精準地勾勒出興慶宮地下脈絡。當畫到沉香亭時,她指甲突然崩裂,血滴在亭子位置暈開成蓮花狀。
顧長安鎖骨處的銀紋突然發燙。他看見許雲娘畫出的地圖上,有幾條暗渠走向與銀戒預知的畫麵完全重合。更驚人的是,當她血繪的蓮花成形時,銅匣裡的絲絹無風自動,飄到空中拚出個立體宮闕模型——正是縮小版的興慶宮,而沉香亭的位置亮著血光。
"有人來了!"許雲娘突然壓低聲音。顧長安耳廓微動,捕捉到地窖入口處鐵靴踏碎瓷瓶的脆響。他迅速用刀尖撬起那塊淺色青磚,下麵果然露出個潮濕的洞口,腥臭的風裹著銀鈴花瓣撲麵而來。
就在兩人準備鑽入密道的瞬間,許雲娘突然僵住。她銀白的瞳孔裡映出銅匣底部泛起的微光——那裡藏著頁被血浸透的殘譜,譜邊題著"許氏改良第七稿"。顧長安明顯感覺到她呼吸變得急促,五弦紋的銀光開始向心臟位置收縮。
"不能拿…"他按住許雲娘伸向殘譜的手,"血毒會…"話音戛然而止,因為許雲娘掌心十字疤突然裂開,銀白血液如絲線般射向殘譜。當血線接觸譜麵的刹那,整個地窖的藥瓶同時爆裂,解藥液體在空中凝成無數血紅色音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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追擊的腳步聲驟然逼近。顧長安再不猶豫,攔腰抱起許雲娘跳入密道。下落過程中他轉身揮刀,刀氣震塌了入口處的磚石。黑暗中隻聽許雲娘在他耳邊呢喃:"譜上寫著…血毒爆發時需要至親血脈為引…永王他…根本不是要謀反…"
密道垂直下墜約三丈後突然轉為平緩。顧長安後背重重撞在濕滑的渠壁上,斷裂的肋骨刺得他眼前發黑。許雲娘掙脫懷抱,銀白瞳孔在黑暗中像兩盞小燈。她摸索著向前爬行,染血的裙裾在渠底拖出蜿蜒痕跡。
"水聲…"她突然停住。顧長安凝神細聽,前方確實傳來細微的流水聲,其間夾雜著類似編鐘的金屬震顫。預知畫麵再次閃現:龍池底部沉著十二口青銅鐘,每口鐘內壁都刻著《霓裳》不同章節的譜子。
許雲娘突然開始用指甲刮擦渠壁。顧長安摸到壁上有細密的刻痕,借著銀戒微光辨認出是首殘缺的《折柳詞》——這詞牌正是許父生前最擅長的。當刮到"年年柳色"四字時,渠壁突然凹陷,露出個巴掌大的暗格。
格中躺著枚褪色的香囊。許雲娘剛觸碰,香囊就碎成粉末,露出裡麵半片魚符和乾枯的銀鈴花。魚符上"梨園教坊"四個字已經模糊,但背麵小楷依然清晰:"亥時三刻,龍池鐘鳴,血毒歸宗"。
顧長安突然明白過來。他扯開衣襟露出鎖骨處的並蒂蓮紋,將銀戒完全按進皮膚。劇痛中預知能力暴漲,他清晰看到二十年前的畫麵:年輕的永王在沉香亭將銀戒浸入龍池,而亭柱陰影裡站著個穿道袍的身影——那人腰間懸著玄宗禦賜的金魚袋。
"不是血毒…是長生…"許雲娘突然喃喃自語。她手中的焦黑琵琶弦自動繃直,指向通道深處。與此同時,兩人身後的塌方處傳來碎石滾落的聲音,火把的光亮已經隱約透入。
顧長安咬牙起身,拖著許雲娘向前疾奔。通道越來越窄,最後隻能側身擠過。當終於衝出狹窄處時,眼前豁然開朗——他們站在個半圓形的石台上,下方是泛著銀光的龍池,池中央十二口青銅鐘正隨水流輕輕搖擺。
許雲娘突然掙脫他的手,踉蹌著撲向池邊。她後頸的五弦紋完全變成了血紅色,銀絲從指尖激射而出,精準纏繞在最遠的青銅鐘上。鐘聲嗡鳴的瞬間,顧長安頸間銀戒的沙漏終於流儘最後一粒銀沙。
"當——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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