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風卷著殘雪掠過興慶宮的飛簷，簷下銅鈴發出細碎的嗚咽。顧長安的靴底碾過積雪覆蓋的台階，每一步都在青石板上留下暗紅印記。許雲娘被他半摟在懷中，能清晰感受到他肋間傷口滲出的溫熱——那十八支狼牙箭留下的窟窿，此刻正隨著劇烈奔跑再度撕裂。
"西北角門……"許雲娘突然拽住他的袖箭護腕，染血的指尖指向回廊拐角。她掌心的十字疤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銀光，與顧長安銀戒血槽裡殘留的青銅鐘譜文交相輝映。遠處傳來金吾衛特有的銅鑼聲，三長兩短，正是當年東宮突圍時用過的暗號。
顧長安突然將許雲娘按在朱漆廊柱後。三丈開外的梅林裡，十幾個黑影正舉著火把逡巡。火光映亮他們青灰色的麵龐——那些永王親兵的眼白已完全被血絲吞噬，脖頸處蔓延著與蕭沉如出一轍的蛛網狀紫斑。
"血毒傀儡……"許雲娘的後背緊貼著冰冷的柱子。她懷中的血玉突然發燙，父親遺留的記憶碎片如潮水般湧來：天寶二載重陽夜，許清商抱著這把刻有"清商絕響"的焦尾琴，在長生殿目睹楊貴妃的銀簪刺破永王掌心……
顧長安的銀戒突然發出蜂鳴。他低頭看去，新浮現的譜文線條正與北牆夾層裡發現的竹簡紋路逐漸重合。那些記載永王私兵調令的竹簡，此刻正在他懷中散發著淡淡的沉香氣——與三年前東宮案發現場的氣息一模一樣。
"走！"顧長安突然攬住許雲娘的腰肢縱身躍起。幾乎同時，一支淬毒的弩箭釘入他們方才站立的位置。梅林裡的傀儡士兵發出非人的嘶吼，最前排的三人突然七竅流血栽倒——他們脖頸後的紫斑正在瘋狂增殖。
許雲娘在騰空時瞥見驚心動魄的一幕：倒下的傀儡士兵屍體上，紫斑化作活物般的絲線，正貪婪地吞噬著雪地上的血跡。她突然明白父親血玉裡那些破碎畫麵意味著什麼——永王在龍池豢養的根本不是士兵，而是這些以《霓裳》曲譜為食的怪物。
兩人跌落在結冰的太液池畔。顧長安的箭傷撞在冰麵上，喉間溢出一聲悶哼。許雲娘慌忙去扶，卻發現自己的指尖正在結霜——血玉帶來的短暫平靜正在消退，五弦紋重新在鎖骨下方浮現出淡銀色輪廓。
"彆管我……"顧長安用刀鞘撐起身子，突然瞳孔驟縮。冰麵倒影裡，蕭沉提著滴血的長槊正從九曲橋走來。更可怕的是，他左半邊臉已經爬滿紫斑，右眼卻還保留著清明，此刻正死死盯著許雲娘頸間的血玉。
"雲娘……快走……"蕭沉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，每說一個字就有黑血從嘴角溢出，"他們用《破陣樂》……改造了血毒……"
許雲娘渾身發抖。這個曾經教她彈《鳳求凰》的樂師，此刻右手指節正以詭異的角度扭曲著，仿佛在看不見的琴弦上瘋狂撥動。顧長安突然橫刀在前，銀戒上的譜文線條突然暴長，在雪地上投射出縮小版的大明宮梨園布局圖。
"錚——"
蕭沉的長槊與顧長安的橫刀相撞，火花照亮了三人之間飄落的雪花。許雲娘看見顧長安的虎口被震裂，鮮血順著刀柄流到銀戒上，那些譜文線條頓時化作實體纏繞住蕭沉的手腕。蕭沉發出痛苦的嚎叫，左臉的紫斑如潮水般退去片刻，露出原本清俊的輪廓。
"梨園……地宮……"蕭沉突然用清明的那隻眼睛看向許雲娘，從懷中拋出一塊染血的魚符，"你父親……藏了……"話音未落，大股黑血從他鼻腔噴湧而出，紫斑瞬間吞噬了整張麵孔。
顧長安趁機拉著許雲娘滑向冰湖對岸。身後傳來令人牙酸的骨骼錯位聲——蕭沉的脊椎正在血毒作用下扭曲變形，長槊舞動時帶起的風聲裡，隱約夾雜著《霓裳羽衣曲》的旋律。
"他的魚符……"許雲娘在奔跑中攥緊那塊溫熱的玉符，上麵"太常寺"三字正在她掌心融化。父親遺留的血脈之力突然蘇醒，她眼前閃過無數畫麵：開元二十五年的梨園夜宴，楊貴妃戴著鎏金麵具起舞，而年輕的永王正在偏殿用銀針刺破樂師們的手腕……
顧長安突然急刹腳步。前方宮牆拐角處，三十名金吾衛正持弩而立。為首者摘下兜鍪，露出顧長安舊部陳校尉那張刀疤縱橫的臉。
"中郎將彆來無恙。"陳校尉的弩箭卻瞄準了許雲娘心口，"永王要的活譜，您護不住。"
許雲娘注意到這些金吾衛的護腕內側都縫著銀線——正是《秦王破陣樂》的起手勢。她突然明白蕭沉臨變異前的警告意味著什麼：永王已經將血毒與軍樂結合，創造出更可怕的傀儡軍隊。
顧長安的銀戒突然發出刺目白光。陳校尉的弩箭在離弦瞬間詭異地調轉方向，將右側三名弩手釘在宮牆上。趁著這短暫的混亂，顧長安拽著許雲娘撞進身旁的廢棄佛堂。
"嘩啦——"
年久失修的格柵窗被撞得粉碎。許雲娘在跌入黑暗前最後看到的，是顧長安銀戒上浮現的完整梨園地圖，以及地圖中央那口標注著"聖曆二十三年"的青銅鐘圖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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佛堂內彌漫著黴變的經卷氣息。許雲娘摸索著點燃供桌上的長明燈，昏黃燈光下，顧長安正用撕下的袍角死死按住肋間傷口。鮮血滲透布料滴落在地，竟在積灰上勾勒出與銀戒譜文相似的紋路。
"你的血……"許雲娘突然跪下來觸碰那些血痕。當她的十字疤與血痕重合時，整座佛堂突然輕微震動。供桌後斑駁的壁畫開始剝落，露出後麵隱藏的甬道入口——那上麵用銀漆畫著十二把古琴環繞青銅鐘的圖案。
顧長安喘息著用刀鞘敲擊入口石板，沉悶的回聲顯示下方確有空間。他轉向許雲娘正要說話，佛堂大門突然被巨力撞開。陳校尉帶著傀儡化的金吾衛湧入，他們的瞳孔已經變成與蕭沉相同的渾濁紫色。
"跳！"顧長安抱住許雲娘縱身躍入甬道。下落過程中，許雲娘看見上方入口處，陳校尉的脖頸突然爆出無數紫絲，那些絲線在觸及她滴落的銀血時，竟像遇到天敵般急速退縮。
兩人重重跌落在鬆軟的沙土上。許雲娘懷中的血玉自動飛向黑暗深處，懸停在一口半埋地下的青銅鐘前。借著血玉的微光，她看清鐘身上刻著密密麻麻的樂師名字，而父親"許清商"三字下方，多出了一行她從未見過的小字：
"以血為引，以魂為鎖，聖曆二十三年沈氏血脈於此斷絕。"
顧長安的銀戒突然自行脫落，牢牢吸附在青銅鐘的"商"字音孔上。整個地宮開始回蕩起詭異的共鳴，沙土從頂部簌簌落下。許雲娘突然捂住耳朵——那根本不是鐘聲，而是數百人臨死前的慘叫被永遠封存在青銅中的回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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