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河源出發,我沿著蜿蜒山路北行,朝著粵東北方向駛去。越過一道道丘陵,梅州像一座被群山溫柔環抱的古城,緩緩在晨霧中顯現。
車到梅城時,是早上七點整。天灰蒙蒙的,下著細雨,空氣潮濕清冷。我走下車,望見遠處梅江水緩緩流過城中,江岸的騎樓依稀可見,輪廓線被雨絲柔化,仿佛墨色宣紙上暈開的幾筆。這裡,是嶺南的另一種氣質——不張揚,不急迫,有一種沉著內斂的溫潤。
我知道,我來到了真正的“客家之都”。
在那本早已卷邊泛舊的《地球交響曲》地圖上,我在廣東東北角落下紅圈,寫下:
“第116站:梅州——走不出的圍屋,唱不儘的山歌”
一、梅江水暖:一條河的回憶,一座城的骨血
梅州這座城,是繞著一條江生長的。
我站在梅江兩岸之間的橋上,江麵寬闊,水色泛綠,岸邊的老榕樹垂下枝條,像垂首沉思的老人。江邊有人洗衣、釣魚、擺攤,還有幾位穿著雨衣的孩子赤腳追逐。我撐傘立在橋頭,一陣風吹來,傘骨顫動,耳中卻聽見遠處傳來淡淡的山歌。
一位擺攤賣粄條的阿姨對我說:“梅江養著我們幾代人,不急也不窮。”
我點頭。的確,江水不急,像梅州人的性子,慢條斯理,但在最關鍵的時候又能咬牙挺住。她們不浮不躁,如江水穿城,悄無聲息地塑造了城市的秉性。
我在江邊寫下:
“每一座有靈魂的城市,身上都藏著一條河;
而每一條懂得傾訴的河,都能洗淨一段人心。
梅州的河,是舊夢未醒的敘述者”
二、圍屋深處:一磚一瓦的沉默回聲
第二天,我去了梅縣的僑鄉村。那裡有一座保存完好的圍龍屋,名叫“濟陽樓”,始建於清中葉,如今依然有人居住。屋門斑駁,紅對聯褪色,天井中有一株兩人環抱的大樹,仿佛時間自己長出的證詞。
屋主人姓鐘,是六代同堂的族長。他帶我在圍屋中穿行,一邊說,一邊低頭整理瓦片上的落葉。他說得不多,語速很慢,帶著濃重的客家口音。我聽得不全,卻能感覺到他眼神中的一種不舍與自豪。
他說:“我們是流民之後,是樹根不見土也要活下來的樹。”
我站在圍屋最深處的祠堂裡,看見牆上高掛著一排黑白祖像,像是從百年前望向今日的注視,厚重、溫和、不言不語。
我寫下:
“圍屋是活的,不是展覽;
是風雨之中,老人守著、孩子出生、喜事辦起的地方;
是一個民族將顛沛轉化為秩序的空間。
在梅州,我終於聽懂了什麼叫‘客魂未散’”
三、嘉應書香:在文化的庭院中踱步
午後我去了嘉應學院——一所本地人極為自豪的大學。校門前風雨微歇,石板路濕潤,空氣裡是草與墨的氣味。校園裡行人不多,學生們背著書包快步走過,我走得慢,隻為看清那些嵌在磚縫裡的“舊詞”。
在圖書館門口,我偶遇一位中文係大四女生,她姓羅,帶我參觀了學校的“客家文化研究館”。她介紹時眼中有光:“這裡的每一卷書、每一張譜係、每一口圍屋模型,都是在記錄我們‘從哪裡來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