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一次,我從呼圖壁出發,翻越天山南路,正式進入南疆。
車子在盤山道上緩緩爬升,氣溫驟降,空氣稀薄。高處的風裹著雪粒砸在車窗上,視野中是沉默的山石與半裸的雲杉林。翻越達阪口時,天山在我身後拉出一道蔚藍蒼茫的弧線;而在山脊之後,視野豁然開朗,山腳之下,是廣袤的巴音布魯克草原,陽光照亮遠處遊動的馬群與河穀的閃光線條。
我終於抵達和靜縣——一個名字聽來柔和、地理卻壯闊的地方。
這裡是天山南麓的重要門戶,是唐代北庭通往龜茲與西域諸國的必經之地;是蒙古高原向南草原擴展的牧業重地;更是巴音布魯克濕地與孔雀河源頭的發源之地。
我在《地球交響曲》的地圖上鄭重落筆:
“第352章,和靜縣。
南路開闊,舊夢猶存,
這是馬背與桑田共眠之地,也是天山與綠洲交織的清唱。”
離開縣城那天清晨,我特地包車前往巴音布魯克草原深處。車程超過兩個小時,沿著蜿蜒的草原小道前行,四周是黃綠交錯的山坡與低穀,牛羊點點,牧民騎馬奔馳,仿佛時間倒流回百年前的遊牧畫卷。
草原中心是一片開闊如海的濕地地帶,九曲十八彎的開都河在草地中穿行,像一條銀蛇盤繞其上。陽光照耀下,河水反射出萬道光芒,而草原仿佛整個世界的心臟在緩慢跳動。
我在觀景台上駐足,遇到一位哈薩克老人,他身著傳統氈帽與馬靴,眼神寧靜。他告訴我:“這草原從我們祖先開始就沒有變過,馬走的路,羊吃的草,水流的方向,都沒變。”
他指著遠處說:“那邊是伊犁牧道的南線,古時候的駝隊也要在這裡紮營。”
我低頭看腳下的土地,濕潤柔軟。每一步踩下去,都仿佛踩進了傳說中的舊夢。
我寫下:
“巴音布魯克是草原之心,
她安靜,卻震蕩整個疆域。
在這裡,草是樂譜,河是旋律,風是指揮。”
回到縣城,我特意走訪了和靜縣文史館。
館中最引我駐足的是一幅唐代絲路北道支線圖,其中赫然標出“伊吾—北庭—焉耆—和靜—庫車”一線,注釋為“南山道”。原來和靜正位於古絲路南山道與草原古道的交彙點,是多種文化與交通的十字路口。
講解員告訴我:“古時候的商隊從伊吾翻山而來,穿過巴音布魯克至和靜,再由此進入焉耆盆地,是最穩定的夏季路線。”
我閉上眼想象,那些馱著香料、茶葉、金飾的駝隊,翻山越嶺,在這片草原邊緣歇腳,馬鈴聲在山穀回響,營火在夜色中跳動,而這些早已消逝的聲影,如今沉入風中與河水中。
我寫下:
“絲綢之路不隻在沙漠,
也藏在草原與冰川之間。
在和靜,每一條牧道都曾通向世界。”
和靜是一個典型的多民族聚居縣。哈薩克、漢、蒙古、維吾爾、回、柯爾克孜等十餘個民族生活在這片山與水之間。
在和靜鎮西街,我走入一個清真市場。炊煙繚繞間,維吾爾大叔賣著葡萄乾和紅棗,哈薩克婦女在路邊鋪毯售賣刺繡與皮帽,漢族攤販在炒麵,回族茶館傳來《花兒》的吟唱聲。
我進入一家茶館落座,店主是一位蒙古族老人,他用並不流利的普通話招呼我,又用哈薩克語與鄰座打趣,還與一位維吾爾年輕人交頭接耳。我忽然意識到,這不是多語種的混亂,而是一種包容與默契。
“我們這兒的娃娃上學要學三種語言,”老人笑著說,“小學學漢語,家裡說民族語,鄰居之間還得用混合語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