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波密出發的那一刻,我便知道,自己即將踏入一段完全不同的旅程。
車輪在林海間軋出濕潤的回響,風從東南方向撲來,夾帶著雪山的寒氣與某種莊嚴的氣息,像一種無聲的預言,在我耳邊低語。我低頭看著膝上的地圖,那裡,《地球交響曲》的下一頁正悄然翻開。南迦巴瓦峰,那座隻聽名字便足以讓人駐足屏息的聖山,在晨光中若隱若現。
這不僅是一段地理上的攀升,更是一場精神的仰望。它是一把藏在雲中的雪刃,是信仰之源,是靈魂劇烈跳動時唯一能聽懂的那段旋律。
而我,將親身靠近它,在雲與峰之間,完成一次對靈魂的靜默檢閱。
從波密到魯朗,一路林海浩蕩,空氣中彌漫著濕潤鬆香。車過魯朗小鎮後,海拔開始迅速攀升,植被逐漸稀疏,霧氣也如潮水般襲來,將山路一點點吞沒。
車輛沿雅魯藏布江蜿蜒爬升,我默不作聲,隻覺身心一寸寸被剝離成了赤裸的感官,世界隻剩下引擎的喘息與懸崖之下翻騰的雲霧。江水聲漸遠,天地之間仿佛隻剩下我們與那座不肯輕易現身的神山。
司機達瓦是個寡言的藏族青年。他忽然說:“南迦巴瓦不是你想見就能見的,它藏著。”他的聲音低啞,像是說給風聽。
我問他:“你見過幾次?”
他盯著前方濃霧,說:“三次。有一次,是在我奶奶去世那天,它突然出現了。像是……來送行。”
那句話,讓我背後發涼,卻又莫名感動。
原來,神山不僅僅出現於天氣晴朗時,更會回應一個人最柔軟的時刻。它不是自然之景,而是靈魂之答。
中午時分,我們抵達直白村。
這裡是距離南迦巴瓦峰最近的人類居所,也是雅魯藏布大峽穀的懷抱。白牆青瓦的民居星散於草坡之間,背後是層巒疊嶂的雪山,前方則是霧氣流動的深淵穀地。
剛下車,寒意便裹住全身。每一口呼吸都像在吞咽薄冰,每一次眨眼都怕錯過雲層中的一絲異動。
我住進一間藏民開的木屋客棧,屋主是一位名叫索朗的老人,眉眼間滿是山民的清朗與沉穩。他笑著對我說:“你運氣不錯,這幾天它露過兩次臉。”
我迫不及待地登上客棧後方的觀景台。那是一塊裸露的岩台,向東眺望,正對南迦巴瓦方向。
此時,天上雲層湧動,仿佛一位女子在緩緩揭開麵紗,露出輪廓,卻不肯給你全貌。我一動不動地站著,仿佛隻要眨一次眼,便會錯失什麼。
果然,就在太陽偏西的一刻,一道銀白色的鋒芒突然穿破雲幕,在天地交界處,像利劍出鞘。
那一瞬間,我屏住呼吸,心跳慢了下來。
是它——南迦巴瓦峰,藏地眾山之父,矗立於天地之間,無需語言,隻一眼,便叫人低頭肅立。
我仿佛不是在看一座山,而是在被山看。
那一眼,像是一位千年智者終於抬眼回應,寒意透骨,卻也直擊靈魂。
就在我盯著雪峰的同時,心頭仿佛被誰輕輕按住,那一瞬間,我忽然想起母親、想起故鄉、想起那些走過的孤單日子。我的心,被山的靜默牽引著,一點點沉入內裡。
晚飯後,我圍坐在爐火邊,和索朗老人聊起這座山。
“你覺得神山像什麼?”他問。
我想了想:“像一個沉默的長者,隻看你,不說話。”
他大笑:“我每天早上都望一眼,但從不向它祈求。”
“為什麼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