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火車緩緩駛離孟買的夜幕,我翻開那本陪我穿越山川與人心的《地球交響曲》,鄭重寫下這個章節的名字。
馬哈拉施特拉邦——這不是一座城市的故事,而是一整片人類文明與現實命運的交響。石窟、釀酒、鐵軌、戲火……每一個停靠點都像是命運低沉的音符,最終彙成我此行最豐盛的章節。
這是一頁密度極高的樂章,它沉重,卻也熾熱。它沒有一處喧囂是空洞的,也沒有一塊石頭是沉默的。
在離開孟買後,我沒有選擇直奔內陸,而是向東北繞行,抵達奧蘭加巴德。
這座城,在地圖上不算顯眼,卻藏著人類用手鑿出來的奇跡——埃洛拉石窟。
我站在第十六窟前,望著那座由整座山體雕鑿而成的神廟,心中泛起一種無法言喻的敬畏。
這不是建造,這是減法。
千年以前的工匠不是在“搭建”,而是在一錘一鑿中,將空白變成信仰。他們沒有水泥、沒有鋼筋,隻有對神明的信念與對歲月的耐心。
我靠近那尊坐在岩壁之中的佛像,伸手輕觸它的額角。石麵冰冷,粗糲,仿佛能穿透皮膚,直擊骨髓。
“有人一生隻鑿一寸。”向導在我身後低聲說。
那一刻,我的呼吸都停頓了。
如果我一生隻做一件事,會不會也有如此堅定?那些一生鑿一寸的人,是不是在用肉身,刻一段超越時間的信仰?
我沉默地站了很久,心中升起一種被曆史包裹的孤獨——不是迷失,而是震撼。
離開前,我回頭望了一眼佛像,它仍舊低眉垂眼,不言不語,卻像看穿了我旅途中的所有躊躇與掙紮。
我寫下:“不是所有高峰都在山巔,有些在人心;不是所有回聲都來自山穀,有些在岩石之中,慢慢等待被懂得。”
我繼續南下,來到了納西克。
這是一座奇妙的城市——一邊是恒河源頭之一,是苦修者眼中的聖地;另一邊卻是葡萄的故鄉,是南亞紅酒的中心。
在山坡上的一座小酒莊,我遇見了瑪雅。
她膚色黝黑,目光堅定,身上裹著一件手染的棉布長裙,正挽起袖子巡視一排排藤架。我走近時,她隻是淡淡地問了一句:“你是記者?”
我笑著說:“不是,我隻是個旅人,想知道葡萄為何在這裡被釀成詩。”
她看了我一眼,沒再說話,隻是招了招手,帶我走進酒窖。
那是一個低矮的石屋,空氣裡彌漫著木桶、葡萄皮和時間混合的氣味。我深吸一口氣,像是整個人沉進了一個熟睡的夢。
我問她:“為什麼要在這片宗教聖地釀酒?不是衝突嗎?”
她停下動作,輕聲答道:“宗教教我敬天,釀酒教我敬時間。”
“我每天都等月亮升起來才開始攪桶。”她說,“那個時辰,空氣最冷,葡萄最安靜。”
我望著她指間輕輕攪動的動作,忽然明白,這不隻是釀酒,這是某種儀式,是與天地溝通的方式。
那一夜,我在山頂看她釀酒,月光灑在酒桶上,藤葉在夜風中輕輕顫抖,我突然想起西藏轉經的人,他們也是,在沉默裡完成禱告。
我記下:“在納西克,酒是果實的前世,也是時間的後嗓。釀酒的人,既是農人,也是詩人。”
離開納西克,我一路北上,進入那格浦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