列車緩緩駛入印度中部的廣袤平原時,窗外的光線逐漸變得溫柔。那是一種褪去喧囂後的安詳橙色,仿佛大地把自己最真實的肌理袒露出來:稻田在微風中輕輕起伏,土牆村落靜靜守著暮色,牛車不緊不慢地穿過紅土路口。
風掀起窗簾,一縷泥土與草香交織的氣息鑽入鼻尖,恍若某種古老傳說的開篇。我倚窗而坐,翻開那本陪我走遍山河的《地球交響曲》,在嶄新的一頁上鄭重寫下:
“中央邦:塵光廟影,暮色音律”
這一次,我所踏足的,並不是一座城市,而是一整塊沉甸甸的大地——中央邦。它是印度的幾何中心,是森林與廟宇共生之地,是河流、遺址與重建的共鳴之聲。
它沒有孟買的喧嘩,也沒有拉賈斯坦的燦爛,卻以一種“沉靜的磅礴”打動我。這是我此刻最想聆聽的音律。
列車停下那一刻,我仿佛聽見了一種“久彆重逢”的聲音——不屬於耳膜,而屬於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。
我走在烏傑恩城邊,進入濕婆廟前,腳下的石階早已被萬千朝聖者磨得發亮。脫鞋、洗腳,陽光灑在水麵上,宛如晨鐘暮鼓中神明的輕輕睜眼。
我踏入馬哈卡勒神廟。香火繚繞間,我抬頭望見黑檀木柱支撐的穹頂,神像隱匿於陰影中,卻似在默默俯瞰眾生。
有一瞬間,我分不清這廟宇是否真的存在於現實,它更像是某種意識的投影,一個將人心淨化的通道。
我看見一個老婦人跪在神像前低聲念咒,淚光中沒有苦澀,隻有一種“認命”的安詳。
那一刻,我閉上眼,腦中湧出一個念頭:
“我們總以為是自己在尋找信仰,其實,是信仰在靜靜等待我們歸來。”
我緩緩寫道:
“信仰不是選擇,而是土地生出的氣息,是語言之前的勇氣。”
離開烏傑恩,我朝東南前往被稱為“三源聖地”的阿姆爾卡塔克。這裡,是納爾馬達河、鬆河與蘇納河的發源之地。
泉眼藏於岩石深處,湧動著清澈得近乎透明的水。沒有喧囂,也沒有儀式,隻有一個年邁僧人靜靜坐在石旁,像是山的一部分。
他遞給我一隻銅碗。我舀了一碗泉水洗手。水涼透骨,卻讓皮膚有一種從塵埃中抽離出來的純淨感。
他輕聲問我:“你可曾放下過一切,隻為聽一滴水落地?”
我愣住。那一刻,我突然懂得,“源頭”的意義並不是河流的開始,而是“萬物歸一”的心境。
我在日記中寫下:
“真正的河,從不奔騰而始,而是從一顆沉默的心生起。”
山下,一群孩童在河邊嬉戲,笑聲在岩壁間回蕩。那一刻,我感到某種久違的寧靜。
前方,是中央邦最原始、最野性的章節——卡納國家公園。
密林如網,陽光從高處樹冠的縫隙灑下,一道一道,像神明用光在書寫某種神秘文字。空氣中帶著濕土、野果與動物的體味,我像一隻入林的陌客,每一步都在提醒自己保持安靜。
隨我同行的是一位年老的森林守衛,他話不多,卻對每一片樹葉的響動、每一絲風向的變化都了如指掌。
他說:“這裡的每一條小路,都是老虎的道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