穿越邊境的那一刻,世界仿佛悄然換了聲調。
紮蘭季的風剛剛將我送出,伊朗的紮博勒便張開了一隻靜默的手,接住了我。沒有熱烈的歡迎,也沒有刻意的阻擋,這是一座自有節奏的小城,像是一段低語的古琴聲,在沙漠邊緣緩緩展開。
我翻開《地球交響曲》的那一頁,用指尖點在地圖上那粒並不起眼的墨點。紮博勒——位於錫斯坦平原的咽喉地帶,是沙塵與曆史交彙的地方,也是一段被遺忘而不甘的旋律。我知道,這不是一處容易被理解的城市,它用風和灰講述的,不是繁華,而是存在。
這裡,是我與波斯文明的第一次正式碰麵。
走入紮博勒的第一天,風便未曾停歇。這裡是出了名的“風之城”,季風從喜馬拉雅餘脈越過乾旱高原,卷著沙塵而來,在紮博勒打著旋、呼嘯、撕扯。人們裹著長袍,用頭巾纏住麵龐,隻露出眼睛,卻依舊淡然如常。
我站在城北的風塔旁,那是一座用黃土和黏石堆砌的高塔,四麵開口,古波斯人用它來“馴服風”。塔下的風道把高空涼風引入地窖,將夏季的熱浪隔絕在外,是千年智慧的結晶。
一位年長的工程師對我說:“風不能被關進牢籠,但可以邀請它喝茶。”
這話讓我久久沉默。是啊,與其與自然抗爭,不如共舞。
我在《地球交響曲》上寫下:“紮博勒之風,不是侵略者,而是編年史的朗讀者。”
傍晚,風更猛烈了,帶著沙粒在街頭跳舞。我在城邊一座風塔遺址旁站立良久,耳邊的呼嘯仿佛有人在低語,反複吟唱著古老的詞句。我閉上眼,仿佛置身千年前的市集,那些風中起舞的長袍、木杖敲擊石地的節奏,一一浮現。
風塔不隻是建築,它是紮博勒與天對話的回音筒,是千年不散的低吟。
夜晚來臨,我坐在客棧頂層的小陽台,翻閱筆記。風吹得紙頁獵獵作響,我卻聽見了自己心底的靜默。這種寧靜,不屬於夜,也不屬於城市,而是屬於一種沉穩的,曆經風沙之後的坦然。
城南,錫斯坦湖的湖床已大部分乾涸,隻剩幾片斑駁濕地。風掠過乾裂的湖麵,卷起一地的鹽堿與斷草。湖邊遺留著一段古代城牆,據說是昔日赫赫有名的古城沙赫爾索赫塔的外延——那是一個幾千年前就存在的文明遺址。
我蹲在牆角,用手指輕觸那些刻有楔形文字的殘石,一種陌生卻熟悉的感覺悄然升起。古人築城、采水、祭神、耕作,而今一切隻剩回聲。
“這地方,曾被風吹起,也被風埋葬。”當地一位老者說道,他靠著一塊殘碑抽水煙,像是在看自己的前世。
我問:“你相信這些城牆還記得我們嗎?”
他吐出一口煙霧,悠悠地答:“城牆不會記住我們,但我們能記住城牆。”
我站起身,在筆記本上寫道:“湖已乾,夢未滅。紮博勒,是一段被沙掩的長詩,每一節都寫在土色風中。”
太陽西斜,天光染紅了湖床的裂縫。我繞著廢墟緩緩走了一圈,忽然在一塊岩石上看見殘留的彩繪紋路,似是一位女子雙手托舉太陽。我伸手摩挲,仿佛能感到她穿越千年的溫度。
湖水乾了,但這些石塊像一頁頁紙,仍默默傳遞著逝去的溫柔與願望。
午後,我走進市中心的一座老布紮爾。這裡不比德黑蘭那般熱鬨,卻自有一份倔強的風味。地毯、手工銅器、染坊布匹、香料小攤,色彩在灰塵中勾勒出紮博勒的另一麵——沉穩卻不蒼白。
我遇到一位賣香料的女孩,她名叫索希拉,年不過十八,卻雙眼明亮如泉。
“你是旅人?”
“是的,記錄世界。”
“那你一定得記下我們這兒的藏紅花餅。”
她為我包了一塊,用輕聲說:“這不是食物,是我們留給記憶的香。”
餅香溫熱,混著薑和藏紅花的香氣,入口微甜而辛。那一刻,我竟想起童年時母親蒸的紅糖發糕,香氣是如此相似。
我在《地球交響曲》中寫下:“紮博勒的布紮爾,是炊煙裡的舊信,每一口都寫著不被世界遺忘的堅持。”
離開布紮爾時,索希拉塞給我一小包混合香料:“走到哪裡,想念這裡了,就撒一點。”
那一刻,我忽然明白,有些城市,是用香味寫信的。
我將那包香料藏進筆記本封套內,告訴自己,不能忘了這裡的風,也不能忘了那個把香味當信箋的少女。
夜晚我又回到布紮爾,想再見索希拉一麵,卻隻看見她的母親守在攤位前。那位婦人遞給我一張折得整整齊齊的布紙,寫著幾句我看不懂的詩句。
“是她今天早上留的,說你會來。”婦人眼神溫和,“她要趕路去另一個集市,叫我代她告彆。”
我輕聲道謝,把那張紙也夾進了我的筆記本。
傍晚時分,我隨著索希拉一家前往城邊的一座清真寺。他們邀請我觀察,不強迫我參與。斜陽如金,撒在白色的穹頂和拱門上,神聖中多了一份人間溫柔。
祈禱聲緩緩響起,男男女女在風中起伏,低聲吟唱。我的心在那一刻,仿佛被風拂過,靜謐下來。我閉上眼,不是祈禱,隻是傾聽——聽見風從穹頂穿過的呼嘯,聽見磚石裂縫中時間的低語。
我從未如此接近信仰,卻也從未如此平和。
那一頁,我隻寫了一句:“有些地方不需你理解它,隻需你尊重它的呼吸。”
離開紮博勒的那天清晨,我特意早起,在城東一座高坡上等候日出。太陽慢慢爬出地平線,整個城市被霞光披上一層淡金。風依舊,卷著紙頁,將我未寫完的段落翻開,仿佛催我啟程。
我坐在坡頂,用沉默告彆。
一位老人騎著毛驢經過,看了我一眼:“你不是離開,是繼續。”
我點頭。是的,沒有告彆,隻有換頁。
我在筆記本中寫下最後一行:“紮博勒,是一座用沙書寫,用風朗讀的城市。它用低語告訴我:走吧,你的旋律還在下一頁。”
風在我耳邊低吟,仿佛那少女未說出口的詩,也在風中傳來一句:“願你永遠記住此地的香。”
我背上背包,輕輕合上筆記。
向西,是一座更加神秘又複雜的邊陲大城——
紮黑丹——那是沙漠之上的交叉口,是隱秘與輝煌並存的邊地心臟。
紮黑丹,我來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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